夕阳欲颓,终要没入黑暗。一缕暮色中朦胧的烟雾萦绕在萋萋芳草、隐隐笙歌边,昏鸦站在好似一笔粗勒勾画的枯枝上,时不时发出一声嘶哑又寂寥的鸣叫。我注视着慢慢沉沦于黑幕的世界,恍然想起那个萦绕在梦中的背影,好似那时他的背影也是被这样的黄昏所拉长,再被一点点吞噬。
那天黄昏,绚烂的晚霞铺满天空,落日的余晖驱不走一丝丝寒意。他用他布满皱纹和老茧的手拉着我,故作神秘地说要带我去个地方。好奇心被勾起的我却没有留心他那双历尽沧桑的手不再似往日的温暖,竟变得有些冰冷刺骨。他就这么拉着我的手,慢悠悠地往前走着。蓦然发现他的头发只剩几缕青丝。一身棉衣也不知何时被勾破,向外翻着,微微发黄,裹着被寒冷刺得发紫的手。裤管卷了起来,一双不大合脚的鞋子费力包裹着他那双已被磨破皮的脚。仔细望去,脚背上竟布满了大大小小,粗细不一的血管,向外突起,犹如拔地而起的树根,腿也不似从前那般有力,走路时颤抖着,似乎下一秒就要倒地,不免让人胆战心惊。他的背驼得那么厉害,弯得好像手都要着地了似的。像一节即将被吹倒的苇杆,挪着脚,走两步就喘口气。我恍然发觉,那个曾经强壮挺拔的背影不知何时竟变得如此单薄,好像枯折了的树干在风中不堪一击。夕阳将他的背影无限拉长,显得凄凉而孤寂。看到这里,我的眼眶酸胀得厉害,可偏倔强地仰着头,望着天,不让眼泪流出来,许是他的背影太过悲凉,许是想起了我们这件的过往种种,但答案许是拂过他面上的风才知道。风吹起来了田间的稻田,划开一片翻着麦浪的金色的海洋,有时也调皮得穿梭在他那泛着银光的白发中。
海浪拍击岩石和沙滩的声音永无休止地喧嚣着,似
乎在歌颂生命的讴歌。广阔无垠的大海上泛着一片薄雾,随后被浪花冲散,调皮的浪花跑到黄沙上,投掷着雪白的泡沫。他站在海边,背影似乎要与这水天融为一体,竟有种说不出来的沧桑感,他看着这幅景色,嘴角勾起微笑,很轻很轻,黄昏下他的背影被日暮拉长,又被日暮吞噬。
那个黄昏。我和他在海边待了很久,很久。我站在他背后,忽然听他用嘶哑的嗓音对我说:“萱萱,以后我还带你来这里玩好不好?”我忙不迭地点头,那落日的余晖打在他脸上,竟没有让我发现他苍白又憔悴的脸。
正当我还沉浸在那天的情景中时,突如其来噩耗犹如在我头上浇了一盆冷水。大人们说他时日不多了。当自己听到这个消息,难过吗?自然。但更多的是恨。恨他没法遵守他的承诺,恨自己为什么那天竟没有一丝察觉,更恨命运竟那么无情,为什么要这么早夺去他宝贵的生命,想着想着,心中思绪万千,汹涌地翻滚着,纵使心中泪流满面,可面上却丝毫不减,为什么?是因为他不喜欢我哭?还是想起了与他的欢乐往事?应该都有吧。
记得小时看见公园的秋千想去玩,他怕我摔着,就不让。我哭闹着,撒泼着,许是被我泪眼汪汪的模样打动了,他无奈地牵起我的小手,将我放在秋千上,询问道:“坐稳了吗?”随着我坚定的应下后,他便缓缓地推动了秋千,随后,他和我的欢笑声洒满了整个公园。又记得当我每次打电话给他时,他总在电话另一边对奶奶说:“你看,我孙女给我打电话了。”他那高兴得耀武扬威的模样却无端让我生起一种落寞感。
忆起往事,想笑,却发现泪水早已模糊了双眼,那天的景象又浮现在我的眼前:夕阳下,晚霞,落日,余晖,清风,还有他那被拉长的背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