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父母经常带我回老家。我爱老家那葱葱油油的稻田,青瓷红瓦的古朴老房和我那饱经风霜却对我爱意依旧的姥姥。我每次在回老家的路上都在想:“假如我回到家第一眼看到的人是姥姥,多好。”
或许是老天爷怜爱我这个天真的孩子,我的愿望每每都能实现。姥姥每次知道我们要回来,都会与我们不约而同的在门口相见。
我刚下车便见姥姥拄着拐杖,缓缓走下门前的台阶向我走来。她行走时像一尊反映着千年岁月的古铜像,头发被风卷起,天空里顿时像下起皑皑白雪。我飞扑进姥姥的怀里,姥姥抱住我用她那竹竿似的充满襞皱的手指,轻抚着我的脑袋,我只觉得好痒,好舒服。我抬起头望着她那古铜色的面庞,奶奶地叫了声“姥姥”,她便笑着答应了声“哎,这是思锐吧,又长高了啊!”她对着我说,我又裂开嘴对着她傻笑。
晚饭过后,姥姥牵着我的手说,走吧,咱俩去散散步,我便屁颠屁颠地跟着她出去。
路上,笼罩在我们头顶的是一张无边的夜网,四周也如涂了黑漆一般,我连路都看不清,一步一个踉跄。姥姥虽然没说话,但她把我的手握得更紧了。突然,我发觉姥姥的面庞泛起点点亮光,定眼一看,原来是萤火虫!过了一阵,我发现四周的草坪里、田野里飞满了金黄色的萤火虫。它们围绕在我与姥姥身边,一扫先前的黑暗。仿佛我们身处的不是田野,而是天堂。
姥姥停下身来,伸出手往前一抓,再将手伸到我面前摊开。我一瞧,哇!好闪好亮的萤火虫啊,姥姥和蔼地问我“好看吗?”我急忙点头说:“好看,姥姥,我们把它带回去养着吧。”可是,紧接着姥姥就让它飞走了。她对我说:“任何生命都是可贵的,我们要珍惜和尊重每一条生命。”我却不吃
姥姥这一套,噘起嘴来向姥姥表示抗议。虽然那夜我与姥姥的散步是这样的结尾,我依然将她当作我与姥姥最美好、最深切的回忆。从那以后,我不再听过这样的话语,也没再见过那么亮的萤火虫了。假如姥姥能带我散一次步,再能见着那萤火虫能有多好。
由于学业的负担越来越重,我回老家的次数也越来越少了。渐渐的,我长大了,姥姥也愈来愈老了。当我再回老家时,姥姥坐在房门前眼神黯淡。我像小时候一样向她打招呼,她却疑惑的望着我问:“这是哪个哟?”我心底一痛,小时候如此疼爱我的姥姥如今已渐渐忘了我。到底是我长得太快还是姥姥已垂垂欲老?
上初中后,我老家的老房子被推翻,重新建上了涂白漆有两层的新房,我们作为孙辈、曾孙辈自然要回去看看。
去年过年时我就随父母再一次回到了老家。看着我们家的新房,众人都纷纷夸赞,说这比原来的老房子气派多了,独有姥姥暗自在房檐下闭目养神,一言不发,我走到姥姥面前已比她整整高了半截身子。我亲切的叫她“姥姥”,试图找回童年时的快乐,可姥姥却没有应我一声,我只得无奈地离开。可不想,这竟是我与姥姥生前的最后一面。
新年过后,我与父母将要启程回长沙,我没见到姥姥就和她做了永远的诀别。
就在这个星期老家传来噩耗,姥姥去世了。我推掉了补习课与父母匆匆赶回老家。到家时见到的却是一张苍白、僵硬、毫无生气的脸。她的嘴角左侧还有一块黑斑,这是姥姥的遗容。这时,我终于领悟到姥姥对我说过的“珍惜生命”的含义。
老家的新房建起来了,而我童年中的姥姥却一去不复返了。假如,姥姥能够再醒过来,我愿与她交换一下位置,与她一起去寻找黑夜里的萤火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