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生在这片土地上,这片贫瘠,默默无闻的土地。这是一个落后的小村,人们在这里靠山吃山,依水吃水,倒也安宁。
他也足够贫穷,自打出生,母亲难产,父亲不过是个落后的农民。他从小就想法子养活自已,刨芦根,摘茅草,他倒是样样精通。长大了些,父亲便攥着苦了大半辈子的钱给他交了学费,可惜他是从小野惯了的,哪有静下来的心思念书?于是,父亲又把他从学校接了回来。
那天,父亲搀着他的手,在秋色依依的田埂上走着,他用脏兮兮的小手逗弄着蹿来飞去的蜻蜓,突然抬头问:“爹,今天咋不念书了?”“不念了,爹明天去找村西的木匠,让你学个手艺,以后好歹有口饭吃”父亲敦厚苍哑的嗓音响着,他却是没仔细听,歪了歪脑袋便挣开了父亲的手,跳跃着追逐那只艳丽的蝴蝶。
十年光景,恍如隔日。
这时候父亲已经去了,去陪那个等他二十年的妻子了,只剩下他,他一个人。
他靠着这十年来的那点手艺,挣些小钱。有时候,哪家欠了点木家具钱,他也咧嘴一笑,这事就过去了。也就这点小钱,都是一个村的,没啥事儿。这是他的一贯作风,反而,有更多村里的来找他做木活。
一天,他刚好打磨完大刨和小刨。有人喜滋滋在村落间喊着:咱们这儿要建码头啦!听说能进到城里去哩!这声音在纯净的天空中响着。
他一听,眼睛一亮,城里的人有多少?要是能进城干上几年得有多少活?于是,这颗希望的种子被他埋进心间。
终于,他攒足了钱,要进城去了,这事传遍了整个村子,人们议论纷纷。上船那天,大人小孩全跟来了,连那只大黄狗都挤了进来。他背上装好工具的麻布包,朝着大伙儿挥了挥手,算是告别了,随后,他便转过身子,盯着那缕袅袅炊烟,最后,消失在瓦蓝的天空。
他进了城,找了座桥洞,和其他在城里漂
泊的汉子一样,搭了座简单的窝棚,忙活完了后,他坐在那张硬梆梆的床板上,接受着未知的一切。
夜晚的城,是华丽的,大概是有什么节目,这天晚上,城中格外热闹。
城中,大街两旁的高楼由无数盏灯交织起来,勾勒出了轮廓,仿佛镶了道金闪闪的边。那些耸立傲然的大厦被鲜艳明亮的霓虹灯划分得支离破碎。深蓝色的天空被照了个够,稀疏的星寂寥地闪着,仿佛要昏昏欲睡。
他就走在这样的街上,这已经是五年后了,他一次也没回去过,不是他不想家,而是这几年他太落魄了,就像他的父亲。他的手艺在城里根本就不算拔尖的,最多也能接个封阳台的活儿,他的积蓄早就捉襟见肘,这时候,他也茫然了,他不想待在城里了,可他也不想回去,因为,他怕丢人。
他走过大街小巷,就这么毫无目的地闲逛着,看着无数红光满面的城里人步伐轻盈地从他身边擦过,他甚是怅然,他抬起头来,星星也稀疏着,完全没有村里的繁密,他这样想着。再往前走,他看见一道漆黑的巷子里,一只黑猫扒拉着垃圾桶在觅食,他苦笑,他想到了村里那只懒洋洋的黑猫。这时候,他瞧见了一个老木匠,两鬓斑白,眼神沧桑,饱经风霜的手颤抖着收着工具,突然,一个轮轴滚到他的脚边,他楞了一下,捡起来还给了老人,老人朝他慈祥的笑了笑,这,却让他想起了父亲。想要回家的念头愈发强烈起来,他于是定了定神,终于肯定了这个隐藏了五年的念头。
他,回来了,带着一身风尘与仓促,五年了,村中变了不少,瓦房盖起来了,小路平坦起来了,连村中的孩子都白胖了不少,他不安地搓了搓手,却不敢往前走,而村长他们早就喜笑颜开地走过来了,李家二叔拍了拍他的肩:“走,晚饭到我家吃”。他低声笑笑,算是默许。
这些年,他变了,村也变了,而没变的,是这里人儿的纯与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