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经,你跟我说
你会在这里等我
如今,我就在
而你,去了哪寨?
自从四十年前开挖了冬河后,村东头的这条小河就成了被死死限定在前头圩内的一条断头河。因不再需要它的泄洪用途,河道已经四十年没有清理过,长满了菖蒲和蔓生杂草,俨然成了小鱼小虾、黄鳝泥鳅的娱乐场所。
下游好长一段河道内,不知谁家种植的莲藕刚刚开始撅泥挖藕。在这个季节,亭亭玉立的出污泥而不染的荷花自然是一支也看不到的了,就连青蛙们喜欢了一个夏季的碧绿的荷叶,也早就枯黄衰败了。过去,那些总喜欢将大部分身体隐藏在水中,宁肯折断也不愿曲弯的骄傲的梗茎们,此时也无可奈何地曝露出他们的龙钟之态,不大情愿地歪斜在泥淖上,任凭凛冽寒风的吹割。
前头河东边的冬河埂从南边一直向北延伸过来,与墩子圩的河堤连在一起,形成一个大大的“7”字,在朦朦的冬日下,7字形的河埂宛若一条冻僵了的蟒蛇,老老实实地躺在那里,春夏两季抗击汹涌的河水、保护村庄的雄风不知道憋到哪里去了。冬河埂上的柳树早已经落光了叶子,脱去华彩外衣的柳条在寒冷的北风中,全然没有了往日的婆娑。
田里的稻粧大部分都烂得差不多了,那是收割晚稻时留下的。田里虽然还有少量的水洼,可是小鱼小虾们早就在冬天来临前把自己藏起来了。
武子在前头河的河堤上来回走了好几趟了,眼光时而逡巡着河道,时而又抬起头来望向远处,他似乎在寻找着什么。
他在河堤边看到了一块有一半已经陷入泥土中的青石板,那是以前村民们到河边洗衣洗菜时用的。他想起了有一年早春,人们的衣服还没有脱单,一天早饭后没多久,她拎着一篮子的衣服到河边清水,就在这块青石板上。他牵着一头牛在河堤上吃草。不一会,他听到她大声地呼喊“杧捶,杧捶!”武子扭头朝她那里看过去,只见一条杧捶飘在水上,被微风吹着离岸边越来越远,她站在青石板上一面急得跺脚,一面大声的叫喊。武子赶紧跑了过去,脱下鞋袜,卷起裤脚管,下到水里,把杧捶捞了起来,伸直胳膊,远远的朝她递了过去。“谢谢你啊!”她怯怯地低声说了一句,接过杧捶,赶紧转身继续捶她的衣服去了。他也没说话,捡起自己的鞋袜,走到牛吃草的地方,洗洗脚,重新穿好了鞋袜。
那是他第一次帮她做事情,尽管没跟她说一句话,可是没少偷偷的朝她那边瞟。想到这里,他不觉地笑了一下,好像在河中间又看到了一条杧捶!
武子的眼光又落到河那边的一块形状不规则的田里。那一年夏天的一天,他参加生产队的割稻劳动,就是在那块田里,他左手的无名指被镰刀割出好大的一个口子,看着血汨汨地往外流,武子被吓得不知所措。是她将自己的头巾撕下了一半,跑过来给他把割破的手指包扎了起来,又用双手捧起清水帮他冲洗手上的血迹。在场割稻的其他人眼光齐刷刷地看着他们两,武子感觉自己的脸颊有些发烧,胸口也在砰砰地跳,但他的心里有一种说不出的舒服。
那是他第一次那么近距离的跟她接触,近到能听得见她呼吸的声音。他闻到了从她头发里散发出来的气味,那不是后来才有的洗发香波的气味,也不是镇上人家才用得起的香皂的气味,那是十五六岁少女特有的气味,或许只有她才能散发的气味。武子觉得那个气味太好闻了,不禁闭起眼睛深深地吸了一口,有些贪婪。
那也是武子第一次碰到她的手,他惊叹于她的手怎么那么柔软,她和自己一样在生产队里割稻,她手上的皮肤竟然还是那么的白皙。他好想抓住她的手,好好地摸摸,仔细的瞧瞧。可是,现场有那么多人的眼光在注视着,他也就只能在心里想想了!
武子一边想着,一边沿着河堤往上游走,不觉间到了河中间小石桥上。那是他小时候每天都要至少走过两次的桥,也是他那时心目中的大桥。没想到现在重新见到时,石桥竟然显得是那么的小。
当年,武子就是在这座桥上和她道别的。他是要去省城上大学,而她是偷偷从家里跑出来给他送行。他说,等他四年后大学毕业了,就接她到他工作的城市去;她说,她会在村里等着他回来接她。
第一个学期放假,他回来过春节,她瞒着父母,过来看他。第二个学期放假,他和她一起参加生产队的劳动,但她的父亲故意让她远离他。第三个学期放假,他又回家过春节,他的父亲告诫他不要去找她,她已经许了婆家了。第四个学期放假,他和她都去生产队里参加双抢劳动,她故意躲着他。第五个学期,他又回家过春节,她已经在一个月前嫁为人妇了。
从那以后,他再也没有见到过她。后来,听说她做了两个孩子的母亲;再后来,听说她做了外婆;又过了几年,听说她做了奶奶。
再后来,渐渐地听不到她的信息了,好像是她儿子接她去了工作的城里,乡里人也有好多年没见到她回来了。
武子有些凄然,到底还是没弄明白那时她为什么听从父母的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