绵延的丘岗披着四季常青的油茶树纵横交错,在古龙山村形成一个“凹”字型的山坳,山坳坐南朝北,坳口对着一口大堰塘,一条县级公路从堰堤上穿过过,那是山村联通外面世界的唯一纽带。两排平房依着山坳形成一个曲尺拐,曲尺拐东边是一条简易公路,连接着不远处的县道,一段斑驳的围墙立在山边,一头连着平房东头的房檐,一头连着一个没有门的大拱门,门楣上方写着“唐家铺乡中心小学”。站在堰塘堤上的公路上看过来,整个建筑好像一个缺了边的怪异的撮箕,“撮箕”底部是操场,操场上绿草葳蕤,竹竿做的旗杆两侧,各砌着两个中间没有拦网四方豁了角的乒乓球台。一株高大的泡桐树站在西边那排平房的正前方,泡桐树伸出一棵结实的枝桠,仿佛一只大手擎着一截锈迹斑斑的钢管,取下钢管上方吊着的铁锤敲击钢管,金属碰撞的声音清脆辽远。若不是一群群孩子在有节奏的在钟声里雀跃着进进出出,也许,你更愿意相信那是一座古庙。
1991年9月,我无奈地剔除掉多余的青春梦想,将十九岁的青葱岁月融进了山野间回荡的钟声里。平生第一次领了工资,98元。难抑自食其力后的喜悦,犒劳自己的方式就是在下午放学后,借一辆单车一路狂奔至乡场上的供销社,花掉二十八元买了两个开水瓶。那是读师范时上美术课用作静物的那种款式,铁壳红底,一朵鲜艳的牡丹花绽放在腰际,上端还扣着一个白铁皮“帽子”,取下来可以当杯子用。
第二天课间,提着光鲜的开水瓶,自豪地前往西头的食堂,加入了同事们打开水的队伍,食堂的赵师傅将我的开水瓶大肆夸奖了一番。初秋的山风吹送着阵阵油茶花的清香,提着两瓶沉甸甸的开水,吹着欢快的口哨雄赳赳气昂昂的走向宿舍。行至泡桐树下,两个低年级小男孩相互追逐着,其中一个突然向我冲撞过来,我极力躲闪,但还是迟了,只听得“嘭”的一声闷响,然后是“哗啦”的溢水声,我右手突然失去了重量,一团白色的水蒸汽从地面腾起,一股热浪扑面而来。一个小男生扑到在地,扬起脏兮兮的小脸,瞪着一双大眼惊恐地望着我,我们都被这突如其来的事件吓傻了。短时间地呆愣后,大脑的第一反应是:“这学生伤着着了吗?”几乎是一种本能,我觉得要尽快腾出手来,于是,扔掉了左手上的另一只开水瓶,又是一声“嘭”的一声闷响,旋即又是“哗”的一声腾起一团热气。我俯下身,一边伸手拉起小男生,一边察看和询问小男生有没有受伤。谢天谢地,那个莽撞的小男生没有撞伤也没有烫伤,只是受了点惊吓。
没曾想,这一幕被校长老高收进了眼底。中午开列会,老校长郑重其实的将我表扬了一番,他说:“王老师在自己昨天刚买的开水瓶被学生撞碎后,首先想到的不是疼惜自己的开水瓶,而是学生的伤情,这种关心爱护学生的品质值得大家学习。下面我提议,为了表彰这种高尚的师德师风,学校为王老师赔偿两个新开水瓶,同意的请举手。”十六个同事齐刷刷的举起了手,然后是热烈的掌声。我羞赧地低下了头,心里头却觉得无比光亮和温暖。
纸 团
那一年,刚从乡中心小学选调进初中。那天,上完早自习,夹着书本回宿舍。校园刚被学生们清扫过,显得干净整洁。太阳还没有完全爬上山头,朝霞染红了半边天,成群的鸟儿在浓密的绿叶里欢唱,从食堂吃完早餐的学生三三两两向我致意问好,穿行在幽静的校园里感觉十分温馨惬意。
教学楼楼梯口放着一个垃圾桶,垃圾桶旁边躺着一个废纸团,在刚刚清扫过的地面上,这个纸团显得那么不合时宜。这是谁呢?垃圾桶近在咫尺,却懒得多走一步。我将书本夹在腋下,弯腰、俯身将纸团拾起来,顺手丢进了红色的塑料垃圾桶里。
中午,与同事在操场打篮球,“校园之声”开始广播,舒缓的音乐声中,一则表扬广播稿引起了我的注意。
“清晨,我们刚打扫完校园,在教学楼楼梯口那个垃圾桶旁边的地面上,不知谁丢了一个废纸团。一个又一个同学从纸团旁经过,却没有一个人肯为它驻足。一位夹着书本的年轻男老师走了过来,他毫不犹豫地弯下腰,俯下身子,将纸团拾起,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我叫不出他的名字,但觉得他很伟大,他这种精神是我们学习的榜样。”
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一弯腰一俯身,竟然成了学生们学习的榜样。究竟是一种什么精神呢?学生没有写明白,我至今也说不出来。
四十载人生路上,获得过许多奖励,也听到过许多表扬,但在这两次表扬面前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初为人师,老校长的表扬为我晦暗的青春点亮了一盏灯,让我看到了自身的光亮。学生的表扬让我感到教师职业的崇高,鞭策我一生为人师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