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回乡

  ——谨以此文献给我们失去的和正在失去的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柴门庭院里,可有桂香来。

Are you come from my home town

must know much since I have left when I was young.

Have you ever smell the sweet scent

from the yard where stands my laurel.

  十月份,回过一趟老家。老公抱怨说结婚那么久了,却从来没有带他去过生我养我的地方。他说一定要带他去一次。也是,父母见他都在邵阳哥哥家,新宁那个家,怕是有六七年不曾回去过了。

  爸爸,妈妈,颖颖,老公还有我一行五人,一路从邵阳到新宁,半路上走错了路,绕到武岗去了,到了新宁,已是7点多了,满舅在丹霞酒店早已备下酒席,他们等了很久了。舅爷爷快九十了,在他的面庞上,依稀可以看到已故的外婆的影子,如果外婆还在,那该多好啊!我多想让她看到我成长的喜怒哀乐,也许她时时刻刻就伴在我的身旁,护佑着我,只是我不知道而已。

  晚上满舅安排我们住在小百花,良英带着小孩来看我们,我们一起去了她家,看到了有栋表弟,他长得肩膀宽宽的,又高又瘦,很像舅舅年轻的时候。记得当年舅妈为了生他东躲西藏的,我们虽小,但也知疼爱这得来不易的弟弟,每次周六放假,我都会去看外婆,路过街上码头的大树下,总会看到弟弟和一大帮男孩打闹,有的时候还会跑过去抱抱他,朝他脏乎乎的脸上亲一口。现在说起来,他可就会脸红了。

  第二天我们先去了马头桥街,其实我更愿意把它称做外婆街,这里有我太多的童年记忆,我的童年几乎都是在这里度过,我深爱着那条窄窄的沿江小街,深爱着那条长满水草的夷江,深爱着那架有着动人传说的马头桥,深爱着街上的街坊邻居和川流不息的人群,还有那河堤上常年盛开的绣球花,码头边那两棵并生的百年古柳。现在回想起来,似乎还可以看到外婆正佝偻着背,慢慢地朝我们下码头的小裁缝店走来,满头银发,步履蹒跚,一脸的慈祥爱意,穿过河岸温潤的风,缓缓朝我靠近。

  可当我真正的踏进这条小街时,陌生的感觉油然而生,街旁修了不少新房子,挨挨挤挤的,河水浅了不少,水草都飘在水上了,河中间多了不少小三角洲,长着几棵瘦瘦的野树。河堤上的绣球花还在,但上面落了不少的灰尘,挨河边的那一块还孤零零地开着三两多小花。码头上的两棵百年大柳树也没了,只剩下光凸凸的石板和一块荒地,有人在上面种了几棵蒜,也是焉巴巴地没有什么绿意。

  妈妈曾经开裁缝店的小铺已经封了,里面养了数十只麻鸭,看到有生人来,便齐齐退到幽暗潮湿的墙角,伸长脖子颇有敌意地嘎嘎叫唤。铺子前面的码头也荒了,小时候我洗衣服的大青石板也不见了。老公带着颖颖在河堤下打水漂玩,两岁不到的颖颖开心极了,捡了石头丢进水里,丢的时候还要小脚跳一跳,不抓住的话,怕是自己也要丢了进去,又伸出小腿一个劲儿地要下水,我看着她,似乎看到了多年前的自己,那个时候,我不也是这样吗,一个喜欢在河边玩耍,在河边迎风而立的小女孩,如今却是长大成人,经历了很多事情,想借着回乡的机会好好慰籍自己漂流不定的灵魂,却发现一切已变样。

  带着老公在外公外婆的遗像前做了揖。 还记得外婆在临去世前一个月给了我一个一百元的红包,说是我的那么多的姨表姐都已成家,只有我这个最小也是她最疼的外孙女还没有长大,她要我收下红包,说等她死后会保佑我嫁个家财万万贯的男人,在她们老人眼里,嫁个有钱的男人也许是最实际最幸福的归宿。我早早地把那个红包花了,当时有过想法要把它存起来,等待结婚的时候再取出来,可是终究没有做到,一来那个时候缺钱花,一百元在98年对我来说是个大数目了,但我至今都想不起那钱到底花哪了,也许是交学杂费了,也许是贴补家用了,也许是自己零零碎碎地花了,反正就是没等到结婚的时候。正如我的青春,也被我上扑下跳地折腾,早早地挥霍而尽,我无法循规蹈矩地按着命运的路轨麻木前行,我总是期待早早地看到生命在后面会带来给我什么样的喜怒哀乐,我的人生已早早被我透支,现在的我,早已不是在等待我的命运会赋予我什么,而是我会赋予我的命运什么样的色调和节奏。每每意识到这一点,我脸上所透露出来的坚定的神色,在我老公看来是可怕而不无忧虑的,但这一点又往往是他最为迷恋之处。

  我想念我的外婆,但有时又庆幸她不在了,如果她还在的话,说不定还是要和母亲一样为我的成长而揪心。可她不知道她这个最最小的外孙女,有着无比坚韧的生命力,这种生命力,应该早在她年幼时跟着母亲寄居在外婆街上,靠着母亲一技之长所挣艰难度日的岁月里已早见端倪,而做裁缝的母亲在闲暇之余利用一些碎布头和在艰难岁月的压榨下仅存的一点想象和美感,为她最小也是唯一的女儿设计出整条街上,也可以说整个世界上独一无二的衣裙,把她打扮得体面而又光鲜,在那个昏暗的年代里尊严地活着。我依稀还可以看见那个黑瘦纤细的女孩,着一袭白色连衣裙,小圆领上和裙裾都打着荷叶边,裙子上页前襟的中间镶着一块淡淡的七彩斑斓的碎花布,腰间寄着一条腰带,是古代仕女衣裙上的那种带垂绦的腰带,淡粉色的毛线编成,在垂绦的上方还系了个不知从哪里弄到的粉红玻璃球,圆润光艳,迈步间,裙裾飞扬,垂绦摇曳,而我幼时最喜独立江畔看江水流转,鳬鸭戏水,晨时薄雾江面云笼,暮间夜色如烟,江风拂面而来,江畔绣球花从生,每逢夏夜星光闪烁,其间必有莹光点点,如落入凡间的流星,在密密的枝叶间流连忘返。

  可是不知什么缘由,越是想念就越要远离,越是远离,这种思念就越是明晰,这一场景常常在我梦里浮现,梦中的人物一一淡去,唯有这如诗如画的场景却历历在目,有时梦中惊醒,不免泪流满面,却又强迫自己继续睡下去,我不愿醒来,不愿梦境远去,我在黑夜流逝的空气里无力地伸出手去,却什么也抓不住。

  现在终于回来了,带着我的男人,不是外婆所期待的家财万万贯的富贵子弟,却是可以在寒夜中可以和我相偎为我取暖,共同为幸福家庭努力创业,工作的伴侣,尽管有的时候我坚韧倔强的性格让他备受折磨,但他仍视我为他心灵的依靠,两人间的爱也与日俱增。有时夜半起来,看着身边这个熟睡的男人,感叹生命奇之又奇,两个原本毫无关联的人在命运的指引和心灵的牵引下走到一起,牵着手,要在这条遥遥无止境的路上一同走下去。我们曾一起欢笑,一起痛哭,尝过创业的艰难,互相扶持的默契,也经历过撕心裂肺的别离之苦,却因此更明白对方的重要,已成为身体的一部分,割掉它,会流血,会疼痛,但还是会长回来,那些痛的记忆,非但没把我们分开,反而却让我们靠得比以前更紧,每天晚上,老公即便睡着了,只要我一翻身,他就会下意识地一把把我揽住,紧紧地抱着我,这已成了他的习惯,他潜意识中的一部分。我曾为他这个突如其来的新习惯而掉过眼泪,但如今感受到的更多的是幸福和满足。

  呆了一个上午,整条外婆街不见几个行人过往,长而窄的街道愈加萧索,或是因为江上后来又架了两座新桥,江对岸的乡亲们选择过桥的时候,可以选择最近的一条,不像以前,一定要经过外婆街上的马头桥,这也是为什么这条老街先前每日里行人如织,而今日却寥寥无几,几家老铺的生意也大不如前了,看店的阿姨还在,只是容颜老矣,看到我回来了,一脸热情的笑容。两座新桥只有一个名字,“新建桥”,只是 分别冠以“上”“下”二字而已,简单明了,毫无时间感,行车路过,看到的也只是一座再普通不过的水泥浇注的灰白色的桥梁而已,而老街上的“马头桥”一名,却是有来头的,说是古时候,有个仙人骑马在老街的上空飞过,看这里的河水清澈明净,便落下云头,牵马到桥边的河畔饮水,清澈的河水映着俊美的马头,愈发显出其水之韵秀来,仙人抬头看见这座桥,便随口取了个名“马头桥”,于是这个名字一直流传至今。

  老桥在我四五岁的时候翻修过,原先是三个大石墩上架着一条像回廊一样的木结构桥,桥廊的两侧分别都架有窄窄的木条凳,行人走累了便坐在这歇歇脚,小商小贩也会在上面摆个小摊,卖点甘蔗,米花糖和瓜子之类的,中间还有一个庙廊,里面摆着座神像,信佛的老人们每逢初一十五都要来烧香拜佛,庙廊下面的中间石墩上刻了头水牛,形态栩栩如生,说是用来镇桥的,可以防大水。老桥简直就是我们小屁孩们的宝地,兜里没钱,每天也要去过两三回,行人的脚步踏在木板上,发出橐橐的响声,卖甘蔗的老爷爷甘蔗皮的动作干净利落,不一会功夫便把一根紫红的甘蔗刮成白底紫花,看得我们一帮小鬼直咽口水。那个时候甘蔗不兴削皮,是刨皮,每回外公买了甘蔗,定是要嘱咐我们把皮和渣也要嚼干,外公那一代人对食物的严谨真是让人肃然起敬。到了夏天,我们更是跑得勤了,游到桥墩边,爬到石牛背上,往下扑通一跳,扎个很深的猛子,翻回来,又跳,乐此不疲。我当时年纪尚小,每次总是赖在比我大七岁的哥哥后面去玩水,母亲每天在缝纫机和厨房之间忙得焦头烂额,根本无暇顾及我们俩,我们玩水都是偷偷地背着她去的,脱光了衣服,往桥架上一塞,扑通扑通跳下水,每次都是黄昏吃晚饭的时候,妈妈扬着个小竹枝,满街满巷气败急坏地搜着我们俩的身影,若是看到我们在玩水,总免不了一场皮肉之苦,当然挨打的不是我。我本来也就是在牛背上玩玩,却是从来不敢跳下去的,桥墩旁的水深,都是男孩们出没的地方,女孩子们只敢在水边玩玩。哥哥是怕我出事,但自己又不愿意到浅水区跟女孩子们混到一起,便每次都带我游到石墩边,把我放在石牛上,嘱咐我不要下水,然后自顾自地在深不见底的桥墩边游来游去。我连在浅水区都不会游,连扎猛子也不会,顶多蹲在水里像青蛙一样跳跳,哥哥把我放在石牛上,我当然只有看热闹的份了。有一次,不知是哪个使坏的男孩子在我后面使劲地推了我一下,我没稳住就一头栽进了水里,那水真深哪,黑洞洞的不见地,我借着冲劲,缓缓下沉,两条小胳膊无力地在水中挥动着,我睁开眼睛,看到水是微绿泛黄的颜色,而自己突然变得轻飘飘的,在水中浮沉,鱼儿就是这样生活的吧,我满心的恐惧,却又万般好奇,我不知道我自己正在去往另一个世界的路上,好在哥哥正好浮出水面,发现我不见了,便一个猛子扎下水,把我给捞了上来。时隔多年,我清楚地记得自己当时衣服都顾不上穿,光着身子,一路上抽抽搭搭地哭着回家的,哥哥自然是挨了顿好骂,或许还是挨了打,我已记不起来了,只有那一片水的颜色和身子在水中漂浮的感觉至今还很清楚地印在记忆的深处。

  后来老桥实在是太老了,时刻有坍塌的危险,便彻底地整修了一次,整个桥面都换成水泥板,唯一剩下的只是那几个桥墩和墩上的石牛,还有日夜奔流不息的河水。

  现在说起来,哥哥很是茫然,却也禁不住呵呵直笑,我想他高兴的应该是想不到他小时候竟那么勇敢,救了妹妹一命。

  哥哥大我七岁,小时候和哥哥一起玩的记忆不是很多 ,我们各有各的玩伴,只是在我被别的大孩子欺负的时候,才会搬出他来,不无自豪地昂着头冲别人喊道:“我告我哥哥”,那种神情,就好像哥哥就是无所不能的超人,就是自己的保护神。但事实上哥哥从来没有为我打过架,他更多的充当着一个父辈的角色,对我极其严厉,考砸了会拍得我的试卷啪啪响,会查看我的日记,一发现有不良苗头立即指出,大声呵斥,我则怯怯地一旁站着,吧嗒吧嗒掉眼泪。而父亲,在我不听话的时候,顶多扬起一根稻杆,吓唬吓唬我而已。

  可在我们举步维艰的成长岁月里,我和哥哥,还是有着很多温暖的瞬间,在那条满是幽深密林的成长道路上,哥哥的爱,如透过密密枝叶的暖阳,让我在孤单前行的途中总觉有着无尽的希望和力量。

  近几年,我在人生关键路口总是做出一些让家人目瞪口呆的决定,在做决定之前,我从来就不曾与他们商量,家人为我担心,但更多的是面对一个长大成人,有着自己的思想,特立独行的女儿和妹妹的无奈,其实深究起来,和我幼时成长环境有着莫大的关联,母亲和哥哥严厉的管教和家境的贫寒所带来的心灵的禁锢,在我的成长路上打上了深深的烙印。我只不过已一种决断的姿态在向他们宣告我的独立。我不是不爱他们,而是想寻找真正的自己,在这寻找的途中,我必然会违背家人的意愿,触犯他们的权威,但这是必然的,他们迟早得接受这个事实。而我对他们的爱,却永远不会变。就像故乡,离得越远,爱得更深。

  有一天,哥哥指着自己刚刚学走路的女儿颖颖,对嫂嫂说大理小时候就是这模样,妈妈告诉我的时候,我感到心头一暖,我所记得的只是记事以后哥哥板着脸要我认真学习的场景,除了这些,是否还有更多我所不曾记得的温暖时刻,正漂浮在记忆的云间,待我一一去追寻呢。

  是的,还有很多。我记得读小学时我偷偷养了几条蚕,被妈妈发现了,妈妈认为这会影响我的学习,便把它们扔到路旁,我哭着趴在地上找,却又不敢捡,哥哥放学回家,看到正守在几条蚕边的我哭得伤心欲绝,就极力反驳妈妈说养蚕可以培养我的观察力,有利于学习,还帮着我把蚕子一条一条捡回来,于是我头一次看到了蚕化蛹为蝶的神奇转变;还有哥哥刚刚实习的那一年放假回家,给我买了一件米黄色短袖T恤,一大堆拍拍画 (那时候小孩都喜欢玩这个,上面有“新白娘子传奇”的贴画是我最喜欢的),一个万花筒,还有很多小玩意,当然还有书,那都是他给我这个小妹妹买的。有一次他下城回来,我翻买的东西的时候看见了几条很小的内裤,说这么小,你穿呀?哥哥支支吾吾不肯做声,后来那个暑假我看了路遥的“平凡世界”,看到孙少平在他妹妹上大学前连卫生用品都准备好了的那一节,我就全明白了,妈妈出去打工有两年没回家,我当时11岁,正是疯长的年龄,所有的裤子都短的短,破的破,这些爸爸是不会管的;妈妈还告诉我,在我几个月的时候,大人们在田里插秧,哥哥在家抱我,我饿了,便抱我去田边喂奶,那天下着雨,哥哥一手抱着我,一手撑着伞,在田埂上小心翼翼地走着,结果脚下一滑,便摔到田里,情急之下,哥哥把我抛到伞里,自己就一头栽进了泥里,我呢,安然无恙地落在伞上,像是乘着一艘船。

  哥哥是否还记得这些,现在的他已是为人夫为人父,身子也有点微微发福,打电话给我,语气有的时候听起来有些客气,说什么的时候更多的是商量的口吻。母亲要是听到我又要有什么重大决定时,若是她认为不可行,有的时候还是会气败急坏地数落我一顿,但更多的是母亲的忧虑和孩子般的温顺,一如当年的她的孩子对她一般。

  中午在细舅舅家吃饭,舅妈杀了只鸡,我们在老房子的堂屋里围着热气腾腾地炖鸡吃将开来。颖颖抓着个鸡腿在桌旁啃得津津有味,几条大狗围在她面前眼巴巴地瞧着,涎水滴了老长,颖颖也不怕,自顾吃自个的,有条狗可能实在忍不住了,趁着她把鸡腿从嘴边拿开的当儿,伸出头去,想要叼走鸡腿,正好被妈妈看见了,大喝一声,几条狗一哄而散,颖颖回过神来,哇哇大哭,我们则一个个笑得东倒西歪。

午饭后,我们就向十里开外的老家出发。我从小就对家的这个概念很模糊,我的家到底是在哪,是妈妈在的外婆街上,还是爸爸住的邓家院子,我更熟悉外婆这边,对于老街的记忆,是融入血液的那种,它会常常在梦境中浮现,而对于邓家院子,我拥有的记忆仅限于每年除夕的年夜饭和每年的寒暑假,但它对我来说,同样地亲切,我的根在这里。

  爷爷奶奶去世得早,妈妈都不曾见过他们,外公和爷爷有些交情,在一次去城里的路上他们俩碰上了,聊了几句,就口头把妈妈许配给爸爸,妈妈嫁过去的时候,爷爷奶奶都不在了,爸爸家里家徒四壁,可这门亲事还是没有因此而吹掉。爷爷奶奶没有留下任何相片,我只是从老一辈人口中得知,爷爷是一位教师,每年过年放假回家,学生的家长们会给爷爷挑上几担谷子,放一路的鞭炮把爷爷从几里外的小学一直送到家门口。后来却又因着这知识份子的身份,在文化大革命中被迫害致死。我在大学里是班上第一个得一等奖奖学金的人,也是全系大一英语过六级的历史第一人,按理说我应该是第一批该入党的,但我始终没有入,那是因为我直到快毕业的时候才交入党申请,如果我不交的话,那么我就是全系唯一不向党靠近的人,我不想有这样的嫌疑,最后还是交了,所有的人的入党申请都是一个样,写的时候还有一个范本,我没有用这个范本,我把爷爷的故事写了进去,当然也写了对国家和人民的忠诚和热爱,我是真心的写着这一切的,但最终还是没有入成,当然也许是时间的缘故,入党申请要交上去一年才能生效。哥哥因此跟我争论过,他建议我在大学里要积极一点,这样以后对找工作有用,也可以多一些人际关系,我没有多说,只是告诉他,我在院里评选优秀女大学生时,班上推选投票时,我是最高票数,39票,而班上总共都只有44人。而我当时在班上没有担任任何职务,主持人在评价我的时候说了一句:“润物细无声”。那一刻,我自己也为这一殊荣而感动,善意地对待周围的每一个人,这只是我的本性,我并没有想到大家会给我这么美好的回报。在我心里,这远比入党,留校要重要得多。

  院子里一片寂静,新修了不少贴着瓷砖的房子,白晃晃的一片。院子里的人打工的打工去了,小孩也跑到别处玩了,也就只有这几座孤零零的房子立在那里。当年平整洁净的院落空地长满了杂草,有的长到膝盖高了,开着紫色的小花,在风中颤微微地摆动。妈妈种的美人蕉在疯长,挨挨挤挤地围在路旁,有的还长到路中央了。我们家的房子静静地坐落在那里,神情落寞,不知哪家把我们家的屋檐下摆满了柴垛,一字排开地倚在土砖墙上,只留下大门前的空地没有摆。也不知是哪一年的春联还残存在那里,依稀可以辨认出里面的对联,“排门又见远山含翠,踏雪喜闻杜鹃报春”,我想起来了,这副对联是我拟的,由父亲执笔再贴上去的。对仗虽不算工整,但对于不到十八岁的我来说,在当时,也算得上是件颇为称道的事了。

  院中最美的莫过于我家门前右侧的那棵桂花树了,此刻正满树满枝厚厚地铺了一层桂花,像浅黄的雪似地,把枝头都压弯了,花香四溢。在我记忆中,这棵桂花树从未像这样铺天盖地的开过,树枝已经发黄,叶子也落得差不多了,秋天本不是桂花落叶的季节,可爸爸指着树根部一个碗大的洞,里面已经成朽木了,邻家伯伯说本来今年准备要砍的,怕根朽得厉害,树倒了会砸烂屋顶。我几乎带着哀求的神色恳求爸爸不要让他们砍树,说一定有办法能治好这棵树的。爸爸答应了,但其实我们都明白,这棵树,也许这就是她生命中最后一次开花,恰恰是赶在我回来的时侯,倾其所有,将一生的繁华在这个时刻灼灼盛开。在我记忆中,还有一次,她也是为我而盛开的。零一年的九月底,父母在我即将离家读大学的时候摆了十几桌的酒席,宴请乡亲们,庆祝村里的第一个女大学生。许多亲戚远远地赶来庆祝。那个时候,还没到桂花花开的季节,一般都要到十月份以后,可不知为什么,也许是院子里突然来了那么多人,我们的欢声笑语感染了这棵我爷爷栽下的年逾四十的桂花树,他就在我们吃完饭,准备离席的时候突然绽放了那么几小簇几小簇,可就那么几小簇的花朵使得整个院子都芳香四溢,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藏在密密的枝叶间的碎碎花朵吸引了过来,齐齐啧啧称奇,有个婶娘对妈妈说大理真是有运气,连桂花都提早开了。可如今将这两次花开联想起来,又想到她即将朽去的命运,心里总有牵挂,回到东莞家里,有次还做梦梦见桂花树根部朽掉的地方爬出了几条白白胖胖的虫来,我拿着个小木块,使劲地把它们从洞里拨出来,还一个劲地叫老公来帮忙抓小虫,最后把自己给叫了醒来,一身的汗。

  后来看到王维的杂诗一首:

  君自故乡来,应知故乡事。

  来日琦窗前,寒梅著花未。

  一面赞叹王维的平淡中见真情,一面心想我是否也应该为我的故乡和我的桂花树写点什么,于是便有了开篇的那首小诗,写完之后,意犹未尽,索性把它译成英文,读起来倒也别有一番韵味。但愿我的桂花树能以这种方式在世间得到永恒。

   这也许是我唯一能做的事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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