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若,我到了。
床上面的手机发出着惨白的微光,或许还带上轻轻地震动,但是显然不足以引起房间里任何一寸空气的轻轻抖动,依然紧密地凝固得露不进一点阳光。
手机里大大的屏幕上寥寥地打上了五个字,瘦小的字体丝毫阻挡不了整个屏幕漫目的刺眼。我艰难地眯着眼睛,在黑暗的房间里将五个字看了一遍又一遍。
现在是什么时候了?
我摸了摸额头上凌乱的头发,记忆在昨夜被酒精剧烈刺激的大脑里变得模糊。我再次打开手机屏幕,凌晨5点。单薄的数字,挂在屏幕的右上角。
桌面上的手提电脑依旧只有停留着仅仅的几行黑色宋体字,光标就好像一个被遗弃的男孩,自己一个蜷缩着身体在一个未完整的句子末端颤抖着。
我用尽全身力气撑起自己的身体,从衣柜凌乱的衣服里抽出一件最厚的皮袄,坐上了去往机场的计程车。
大雪残留在这个城市的痕迹依然清晰可见,密密麻麻的雪粉失去天空的怀抱之后死死地粘在沥青路上,却意想不到地成为一种天然的颜料,让一切回归着同样的起点。
就好像我和她一样。
机场是一个可以将时间隔离掉的地方。无论时间的足迹走到哪一个地方,机场都一如既往着自己的姿态,游离在时间之外,弥漫着四方各异的味道。
再次看到她,是在五年之后,城市机场。在密密麻麻的人群里,她已经如此显眼。哪怕过了五年,我依然一眼就能将她准确地认出来。她依然是一颗耀眼的明珠,光芒足以盖过这里的一切。
远处一辆飞机努力地冲破黑夜,发出巨大的响声,巨大的翅膀划过跑道一跃而起,刺碎笼罩的沉寂,在天空留下五彩的探射灯。但是随后哪怕是这种庞然大物,最后还是得被无边的天空所吞没,消失在城市的气息里面,想要突破的力量一闪即逝。
晨,很久不见了。
她的眼球经过短暂搜寻之后终于停留在我的身上。她的笑容依然美丽,哪怕上面轻轻地染上了一道淡淡的皱纹,那是五年岁月给她和我留下来的痕迹。她的双手放在背后,黑色的头发垂在肩上,现在的她似乎五年里一直定格在我的记忆里面那样保持着她离去的最后一个姿势。
不同的是,我现在一伸手就可以实实在在地碰触到她的肌肤。因为这已经不是梦了,记忆和现实的交汇点,总会让人产生一丝胆怯,害怕一碰,现实和记忆再次成为两条遥远的平行线。
他没有跟你一起来吗?
对不起,我骗你了。他和我离婚了,在那边我无依无靠了。也只好回来了。呵呵,你欢不欢迎我啊老朋友?
令我意外的语气,我甚至连下意识的点头都忘记了。那是一种轻描淡写,那是一种经历过巨大伤痛之后才会拥有的淡然。她轻轻地俯下身子,去提身边那个不大不小的行李箱。
本来会以为自己会被她带回来的幸福而狠狠地刺伤。唯一的办法就是在那之前先将自己狠狠地击倒,然后再去面对这样的刺痛,总能减少自己最真实的疼痛吧?
突如其来的转变却突然让我有点手足无措,她推开了想要上去帮忙的我,对着我的依然是那定格在脸上的笑容。
这点事我还是能做得来的。放心吧。
她伴着我走出机场,她的肩膀轻轻地靠在我的手臂上,让我感受不到任何重量。
能来看一下你,对我来说已经很足够了。
早上六点半,天空远处的太阳缓缓地越过云层,将他的光芒轻轻地盖在地上。残夜的雪粉受到温热开始蒸发成淡淡的雾烟,一点点地悬浮在空气之中。
那是什么?
她用苍白的手指指着空气里淡淡的花白,另一只手轻轻地绕着我的手臂,慢慢地倚着我向前走去,每一步都踩在蓬松的雪粉上。我们走到街边的一个小公园里面,里面只有我们两个,还有一台布满着雪花的滑梯,那是我和她以前童年时代的秘密基地。我和她的故事,起点就在这里。
那是雪蒸发在空气时的白雾,散在空气之中,我们管它叫做晨烟。你忘记了吗?我们以前也会这样看的啊。
那,那真好。我总算没有回来错了,我记起来了。是晨烟,晨烟。
她整个人倚在我的身上,我缓缓地感受着她,慢慢地从我的身边滑落,像一朵枯萎的花朵,像一个逝去的灵魂,倒在了白花花的雪地上。她手上的行李箱也重重地砸在地上,里面空空如也,掉在地上发出了巨大的响声。
原来她看到的白花,并不是我眼里的晨烟,而是因为体力虚弱而产生的幻觉。
她将头靠在滑梯的边上,脸上依然挂着那熟悉的笑容。
那是一种定格,一种至死不渝的定格。她紧紧地捉住我的手臂,一口一口地喘着气。血顺着她雪白的皮肤,慢慢地流下来。
不用送我去医院了。癌症末期,救不了了。我只是想回到我们的起点来看看,让我见到你,真好。来了,我就没有想过再回去了。其实我一直都没有忘记,我们的晨烟。
一点小小的雪花飘落在我的脸上,化成一滴水珠,滴在她冰凉的手背上。
天下雪了。她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