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我们童年时居住的小屋里,没有什么装饰。母亲好象从不喜欢什么花草,家里难得有些鲜活的颜色,直到十岁那年,我意外地得到一束花——束兜在小网兜里的蓝色的花。
那一次母亲竟破天荒地没有责令我把花扔掉,而是提着它在屋里徘徊,想着把它挂在哪里。外屋的锅灶和一个不算小的水缸还有一张单人床已经挤满了差不多的空间,靠门的地方得留出来供人进出方便。虽然里屋的墙壁上,一些地方也露出了黄泥和草秸,总算还是洁白平整些。母亲就在那面墙壁上钉上一个钉子,那束花就安家在了墙壁上。
我不知道那蓝的象天空象海洋一样的花朵不仅打动了我,也打动了母亲,只知道从此后,无论是明媚的阳光下、或是橘色的夜灯下、还是明朗的星光下,小屋里都充满了一种无言的温馨。每次入睡前我都要侧过头去看它隐隐映在墙壁上的花影,直到那细长的花瓣和绒绒的花蕊在我的睡梦中模糊……
我觉得那面墙壁成了家里最亮的一道风景。那时候,人们茶余饭后的最大消遣就是串门拉家常,到别人家熟得就跟到自己家一样。所有进出这道门的人们都会情不自禁地看上一眼挂在门楣高处的花儿,随口赞叹一句道:“哟,哪来的花儿,真漂亮。”
原来七八十年代贫寒而单调的生活并没有消磨人们对于美的感受和欣赏,每当想起这些我总会在心中感叹:家里还是这些简朴的家俱,只因为多了这么一点点淡淡的色彩,竟生出许多的留恋,有花的感觉真好啊!
有时人多,方桌旁坐不下,父亲就会搬个方凳到那面墙壁旁靠墙坐着。父亲平时总是穿着一身深蓝色的中山装,戴一顶深蓝色的帽子,那时的父亲年轻英俊,喜欢和人谈三国、水浒,喜欢讲封神榜,张飞、赵子龙啊,姜子牙啊……我趴在小方桌上,虽然听不懂父亲说的是哪朝哪代的事儿,但我总是很有兴趣地听着,看着父亲讲到兴头上时眉飞色舞的神情。
还有的时候,我们都睡下了,母亲还坐在床边缝补着。睡意朦胧的我看见灯光从母亲身旁经过投到那面墙壁上的身影,在那面墙壁上,母亲的身影象放电影似的变大了:低着头,弓着背,手臂随着针线一上一下地游走着。我看着母亲重复着这个单调的动作,那手臂也一会儿变长变细,一会儿变短变粗……
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花儿已经在墙上挂了好久,有些干枯了。母亲几次想要取下扔掉,我总是舍不得。我觉得它在墨绿色的网兜里,虽然颜色已经淡得几乎没有也一样地美丽,母亲不再坚持把它扔了。
家里来串门的人们又注意到了它的变化,这束花又成了大家的话题,会有人说:“哟,想不到这花干了也这么耐看,挺有趣的。”妈妈微笑着,说这是我的主意,我自豪地想:这终于不是一束没用的花草啊!
有花的日子一天天地延长,但花终归是干枯了,风一吹,片片的花瓣落了一地,这是它最后的美丽了。母亲叹息着,扫去掉落在地上的干枯的花瓣。
月光象往日一样从窗帘的缝隙间照进,照在那面空荡荡的墙壁上。我已经淡忘了看着花儿入梦的日子,但那束不知名的花儿的影子却会在某个时候,伴着月光摇进我的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