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北面有一道山崖,峭壁嵯峨,刀砍斧削。儿时,伫立崖前,觉其巍然,森然,懔然。山崖下,堆放着大人们砍来的芭茅、黄荆、马桑,以及地里的苞谷杆、麦杆,把个山崖塞得满满的,山崖下便成了柴禾的世界。农闲时,大人们就到这山崖下来挽柴。我们这些小孩子是大人们的尾巴,大人们走到那里,我们就会跟到那里。于是,我们也跟到这山崖下来,在细沙堆里找玩子。
山崖底下的这些细沙,是山崖岩石的表层在风化后,随流水迁徙到山崖下堆积起来的,犹似大江大河下游冲积成的三角洲。这片沃野便成了一种被我们称作为“地牯牛”的乐园。“地牯牛”的形状很像寄生于人身上的虱子,只是比虱子要大十多倍。“地牯牛”定居在这里,世世代代生息繁衍,把这里建设成了它们富饶美丽的家园,比拥有“三秋桂子,十里荷花”的地方还要繁华。
“地牯牛”的家修造较为奇特,它的形状是倒圆锥,中空,“地牯牛”蛰居于锥尖处。大有“南阳诸葛亮,稳坐中军帐,排起八卦阵,专捉飞来将”的气度。别看“地牯牛”的宫殿修造得很精美,其实它是一个美丽的陷阱,当蚂蚁之类的小虫子走进这美丽的陷阱中时,“地牯牛”在锥尖将身一耸,小虫被细沙挟裹着,流到底下的锥尖去,成了“地牯牛”的佳肴美味。我们人类是设计陷阱的高手,不知我们设计的那些奇妙无穷的陷阱,是否是从生物界得到的启迪。
“地牯牛”的陷阱对我们丝毫不起作用。我们用食指将细沙一刨,“地牯牛”就觉得是天崩地裂,天坼地陷的了,胜过你最大级别的地震,“地牯牛”精心修筑的美丽的宫殿顷刻间全被捣毁。一切都来得太快了,如同是“迅雷不及掩耳”,当“地牯牛”还在惊恐慌乱中时,已成为了我们的掌中之物了。
所以,我们的到来,对“地牯牛”而言,是一次空前的大灾难。我们像一群强盗,劫掠者,蛮横无理的闯进它们的家园,像当年的日本鬼子,烧杀抢掠,使得富饶美丽的家园变得凄凉荒芜,萧条颓败,没有一丝活气。
有时,我们在刨沙时,嘴里念念有词,语气谆谆,态度温和,表情纯善,一副至诚至情的样子,像是慈眉善目的忠厚长者。我们念叨的是“地牯牛,地牯牛,请你老化儿(父亲)出来打石头。”听人说,只要这么念“地牯牛”就不会躲的,也许这些单纯善良的“地牯牛”是最好骗的吧。现在想来,我们的这种做法显得很卑鄙。因为我们捣毁了别人美丽的家园,掳掠走了别人的亲人,还对别人施骗术,想把那些躲藏起来的人全骗出来,好赶尽杀绝,斩草除根。好狠心的人类啊!其实,我们人类中有些人不只是在对待异类才这样做,就是在对待同类时也是这么做的。为什么这些成了人的人,竟然反而连禽兽都不如了,我们真应该为这些人感到悲哀。
最后这山崖下一片狼藉,惨不忍睹,正如有首诗所写的:“这么多/鳞次栉比的房屋/仅仅留存了/断垣残壁/几堵/这么多/患难与共的朋友/幸运的/生者/屈指可数/一个个十字架/竖立心中/我的心灵/是最悲伤的坟墓”。我们自然体会不到“地牯牛”心中的悲伤,我们也不会去体会它们心中的悲伤的。
此时我们手中便有了一大把温柔、厚实,绵软的“地牯牛”,它们逃不出我们的手掌心,正如同孙悟空逃不出如来佛祖的手掌心一样。不过我们还小,似乎还不懂得杀生,我们把掳掠到的“地牯牛”放在手心,也仅仅是把它们当作胜利品来向同伴们炫耀,我们的心中充满了胜利的喜悦,并且为自己的胜利而高呼。
当我们不想玩了的时候,我们便把“地牯牛”扔到这一片废墟上,让它们重建家园,今后我们又好来玩耍,让过去的历史重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