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呼呼地吹着,从城市的高楼大厦间,来到乡村的田野里,风就这样漫无目的而又无情地吹着……
它把我外祖父的脸吹得皱了起来,吹得他不得不把头深深地埋在了厚厚的棉大衣的领子里。在夏季的时候,风一直在田野上飘荡着。它从麦子上吹过,麦子们就温柔的低下了头,它从外祖父的手指风间吹过,外祖父就咧开他的大嘴哈哈大笑起来,并且大声地对着外祖母说,又到了收割的季节了,今年一定比去年还要好,于是外祖母在田地的那一头笑接道:你这死老汉想得倒美---风路过这里听到了他们的说话,就微笑着走开了。风继续去别的地方游荡去了。在他们漫长艰苦的毫无怨言的一生中,这样的对话已经重复了无数次了,所不同的是,你以为他们也许已经厌倦了---恰恰相反,这正是他们生活的一部分!
风不知什么时候又回到了城市,那时侯我正在阳台上浇水,风吹得花儿们一摇一摇的,吹得我浑身舒服极了。夜里我睡的很晚,因为风总是在窗前饶来饶去,它把窗子上的白纱吹得飘了起来,它轻轻地抚摩着我的脸,于是我无论如何也睡不着了。看着远方的星星一闪一闪地眨着眼睛,想象着父亲和母亲也一定在这样的夜里,在故乡的老房子里絮絮叨叨地谈论着,我们这些不知天高地厚的孩子们,是否在异乡能照顾好自己的冷暖,是否匆忙间还能想到远方的双亲。在我昏昏然睡去的时候,风不知又去了什么地方,因为我已经很长时间没有给阳台上的花浇水了。因为我的外祖父走了,他正在去往天国的路上,脸上带着安详的笑意---这也是他生活的一部分。而我断定是风,是风把他带走的。那时侯风一定同他交谈了很久,因为我真的是很久很久没有见过它了。外祖母没有哭泣。在她七十年的生涯里,风也同样吹遍了她的每一屡发丝,她的脸比外祖父皱得还要厉害,她的头发白白的眼窝深陷,她象风一样包揽了家里的一切。在漫长的被风吹着的日子里,她的眼泪已经被风吹干了。她的儿子和我的母亲都已经被风带到了遥远的天国,那时侯她就已经没有眼泪了。
十二年后冬天的一个黄昏,一场暴烈的风把这个北方的小城吹得满目创痍。它把乡下堆积的麦草吹得到处飘了起来,把遍地的黄土吹得漫天都是,以至于我迷失了回家的方向。而我最最亲爱的外祖母也被这场狂风卷走了!她死去的样子就象是睡着了。她躺在乡下堂屋的大炕上,让我想起了母亲走的时候也是这样的。但那时我一点也没有感觉到风是怎样把母亲到走的,我甚至记不起她临终时的样子,因为等我赶到时,她已经永远地住进了那个木制的小房子里!按照当地的习俗,棺木是不能再随便被打开的,我也就没能再见上母亲最后一面。风又把送葬的人们带到了外祖父的坟前,同时也把外祖母带到了外祖父的身边。我开始嘤嘤的哭泣,我开始大声地哭泣,然而风突然就不见了,它留下了冰凉的雨,雨把我的全部的眼泪都冲走了。
清晨,风不知什么时候又回来了。我说天气真好,风你把我带回去吧,风就把我带回了都市,带回了我的阳台。可是在我离开的日子里,花儿们也随风飘走了。夜晚照镜子的时候我发现我的眼角也被风吹得皱了起来---
风在陆陆续续带走一些亲人们之后,还会带走我和我的另外一些亲人们,那一天是遥远的也是近在眼前的,它让我感到了从未有过的悲哀与无奈。但风同样也带给了我一个可爱的女儿,并且把她从一个咿呀学语的稚童逐渐地吹成了一个十二岁的美丽少年!
谁知道风什么时候在什么地方又会带走一些什么人呢?
总之风还是会继续不停地吹下去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