快好知 kuaihz

童色

  经常在梦中回到儿童时代,醒来时却一片怅然。这回忆的片断倘若连接起来,恐怕几十集电视剧的长度都不够。如珍宝的岁月就这样悄然而逝了,趁这健忘的潮水还来不及将我吞没,且拾几粒放在盒子中,时不时把玩一阵。

  

  第一粒是绿色的。

  

  赤脚走在酥雨润湿的黄土地上,纵然有凉意浸般心脾,也挡不住那无边青草带来的诱惑。有一种茅草,初发的嫩芽,如新生鸡仔的绒毛,细、柔、甜,我们叫它“毛沿”,拔不叫拔,叫“提”(应念dī的)——提的时候就有一曲歌儿顺嘴而出:“提,提获骨,一提一蓇葖。”(难为了我的言辞,查了好半天词典。)“蓇葖”应该作“完整”讲吧,反正那时候不唱歌儿,毛沿就容易半截而断,这时想那也许是沾了春雨的光。“毛根”自然不用说,粗粗肥肥的根茎正蓄足了春天的养料,整个儿一根根甘蔗呢!

  

  你别讨厌豆虫,拿根细棍从嘴里穿过,便全都给它翻了个儿—皮肤在里肚腔子在外,然后放在火上一烤,秋天的田野里便到处都是馋死人的肉香,那可比蚂蚱好吃多了!

  

  对了对了,还有青蛙的腿、毛豆角子、莲蓬、刚水仁的小麦粉、榆钱、青青的玉米杆子、槐花……

  

  第二粒是黄色的。

  

  黄色是生命的颜色。是黄土地养活了黄皮肤,昏黄的麻油灯照亮的是四周黄中带黑的墙,嬉戏的少年抖一抖周身就落下金灿灿的阳光。你吃过二月二的粘糕吗?黍子面应该是最好的,如果没有也不要紧,拿黄面掺地瓜,再加上些红糖放热油锅里一炸,那滋味!怎么说呢,反正就像坠子书里唱的那个新媳妇一样,宁愿把老公爹的胡子粘掉,也要尝个鲜!

  

  记得那年二月二,一场桃花雪把农人又拉回了被窝。孩子们是闲不住的,就手抓粘糕,口袋里装上炒黄豆,满雪地里乱蹿。麦场中那一堆堆头顶雪帽的麦秸俨然是温暖和幸福的所在。跑过去却发现父女两个乞丐,旁边一个包裹,一面黄皮鼓。女孩儿眼巴巴看着我们手里的吃食,一群小伙伴你一块我两块,最后索性都给了她。那孩子把粘糕送到父亲嘴边,当父亲的明明饿得快不行了,偏说自己不饿。也不知哪个腿快的跑去叫来一大帮子人。年长的罗大爷就对那男人说:“跟俺们回去吧,好东西没有,玉黍黍窝窝黄面糊糊管个够!”自那后我们愣是听了一个月的黄皮鼓坠子书。

  

  第三粒应该是紫色了。

  

  桃粉梨白玫瑰红,这些都跟紫色不沾边儿。有人说紫色是最高贵的色彩,压根儿与农民不搭调,我不觉得这样,就像那五月的桐花八月的莲花,哪一种不是或浓或淡的紫?

  

  农村树木中,所多的除了杨、柳,大概就是梧桐了。在姹紫嫣红的春天,在牡丹们横行天下的季节里,静守路边为夜归的农人送去一缕如炊烟般温馨的香气的,除了桐花还有谁?一场春雨落花遍地,随便拾起一朵,自喇叭口至花腔,由淡到浓的紫,你能说它没有农家人最真挚的情,最深切的意?就从今天说吧,“栽下梧桐树,引来金凤凰”,“桐花万里丹山路,雏风清于老凤声”,难道不是紫色内含的最好注释吗?

  

  可以说,紫色是福瑞祺祥的征兆,是农家人黄色血脉中最精纯的红,是万千少年儿女望石生云最高贵的图腾!

  

  ……

  

  就这样逝去了一段最可宝贵的岁月,成长让每个人都变作搁浅的鱼,那流水不复承载你我的航船,便一个劲儿流去了。然而,它还没有抛弃我,毕竟留下了这么多色彩明丽的老相片,让几近风干的心灵润泽些童年的雨露,不至于麻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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