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正在悄无声息地死亡。
这是我写在初中语文课本上的一句话,那么绝望。在那些单纯得近乎空白的日子里,我整日整夜地埋没于无尽的参考书中。我难以想象整个初中都在听着卡带混日子的我是如何在成堆的书本中裸露地撕杀的。
在那个破旧而小得出奇的初中里,我不断地在教室的参考书中死去,又不断在寝室潮湿的单被中重生,再重新扎入无尽的死亡中。我整日在破旧的课桌前拿着计算器数离那个转世的日子还有多少天。终于有一天,那个数字变成了0。
我在一长串尖锐得想要割断时间的铃声中猛地从死亡中苏醒过来。
挤在二中狭窄的楼道里,我努力地向四周张望,希望可以找出几张似曾相识的脸,却发现周围都是一张张陌生的带着无尽空洞的脸孔。我不明白那些刚获得重生的战奴为何流出的是死一般的沉寂,压抑像是战前那无尽的恐慌。然后我又残忍地发现我也为这巨大的压抑出着自己无形的一份力。
回到学校时夕阳已把我的影子扯得很长。所有的人都低着头在课桌上整理一本本厚得可以砸死人的参考书。没有想象中的热泪盈眶,也没有想象中的欢呼雀跃。一个个都撑着无助的脸面面相觑。他们不知该如何面对这突如其来的空白。
人的意识像被抽空了一般地空白。突然间失去了目标,失去了那些机械运作的日子,失去了继续走下去的勇气。恐惧油然而生。
有人开始陆陆续续地分发同学录。我不知道这些即将各奔东西的人还在极力挽留些什么。过了今夜,大家都会去不同的地方过不同的生活了。或许以后见了面只能打个招呼,又或者大家都是陌生人了。那些过去的美好,都被丢在了同学录上,丢在了那长长的字里行间。
我在一张很漂亮的纸上写下了这样一句话:“我想我们都已经失去。”
已经失去,因为曾经拥有。
我记得以前有个实习老师走的时候大家都哭了,哭得像个孩子。可现在流露在脸上的却是无尽的绝望,像是战争后苍白的天空。望着成堆的书本,突然觉得生活像是掉了很大的一块。掉的那一块摔在曾经走过无数次的路上碎成了无数的回忆,又被新来的脚印覆盖。
本以为在离开之前会有疯狂的party或者毕业典礼。可一切都没有发生,周围安静得可怕。甚至比以往每节自修课都安静。像是大家都事先约好了一样,用无声的沧桑祭祀这已经逝去的璀璨年华。
“真的什么都已经结束了吗?”突然有人说了这样一句话。声音很轻,但在这安静的地方却响得可怕。这句话在人群中引起了不小的骚动。开始有人默默地掉眼泪,我听见了泪砸在地上发出的清脆的碎裂声。
真的一切都结束了?
骚动渐渐地扩大,逐渐变成了狂乱。开始有人摔书包,开始有人把书放在地上踩,开始有人对着天空大叫:“让这他妈的狗屁初中见鬼去吧!”开始有人撕扯一本本已翻得破旧不堪但封面却依然被漂亮的卡通纸包着的参考书。撕碎了这些破旧的纸张也撕碎了曾经的梦。
黑夜逐渐到来,可狂乱还在无限止地扩张,开始有柔弱的女生在墙角里哽咽地发不出声音。地上全是有着漂亮分数的模拟考卷,上面已沾满了泪水。红色的分数被泪打得模糊不清。那些曾经的梦经过泪的冲洗就只剩下这模糊的分数了。
有人背起空无一物的书包走了,而后又有一大帮跟着低着头出去了,没有再见。我看见他们的背影在灯光下是如此脆弱,似乎一碰就碎。
有人用低得只有自己听得见的声音问:“你们会记住我很久吗?”
我转过头看见曾经被我诅咒过无数次的班主任无力地靠在窗边,依旧穿着那件洗得褪色的深蓝色外套。头发也似乎好久没整理了,乱蓬蓬地搭在肩上。我觉得她突然就老了很多,老得脸上都布满了皱纹。
她看见我下意识地笑了笑,却只牵动了满是沟壑的嘴角。我突然揪心地痛,发现这个被诅咒过无数次脸上布满皱纹的人其实是那么可爱。
可我要走了,我将空得跟记忆一样的书包甩上肩膀悄悄地离开了教室。留下了那些火一样的岁月和一个脆弱的背影。我回过头去看这撕杀了三年的地方,却看到她捡起一张被揉成了纸团的考卷,满脸忧伤地看着它。
我想到这个我们曾经的天堂我们曾经的地狱在不久后将会被一群陌生的人粗暴地占领,继续我们的过去他们的未来的时候,想到这个我们曾经诅咒过无数次的老人将对着一群调皮而陌生的人说同学们好的时候,想到那些刻在课桌上的数学公式将被陌生的手磨平的时候,我不禁空洞地难过。
那些只属于我们的故事被遗忘在了那个破旧的篮球场上,被烈日和雨水逐渐地冲淡,最后消失不见。没有人会记得它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