现在再回头看,便仿佛是那么遥远的事了。今天天阴阴的,一段一段下着狂烈的冰雹雨。记得去年的慕尼黑也有如此的一次,本是春暖花开的四月了,但是却那么突然的来了一场好大好大的雪。还很清楚的感觉的到,一年前,那个下午,我独自站在凉台上,抱着胳膊,瑟瑟锁锁的穿着无袖夏衣,看那一片一片雪花扬沙一样洒下来。四面都是寂寂的,只那雪无知无觉的拼命的翩翩洒将下来。有一种很安心很愉悦的孤独感漫漫延伸过来。一直到现在,仍虚虚漫漫扬在心头。
很喜欢村上春树的书,确实同翻译者林同华讲的一样,他有一种洒脱的把玩孤独的意味。想起他的《挪威森林》里讲,问一个曾生吞水蛭的人是什么感觉。那人回说,就是生吞水蛭的感觉了,跟别的全都不同,无法形容。
想想是很精确的的回答。生吞水蛭也好,被水呛到也好,初恋也好,偷情也好,就是那个的滋味拉,跟别的全都不同,无法形容。
然而我还是努力而白费的形容我曾有过的感觉,在这个阴霾的黄昏,这个因回忆而染上淡淡粉红的黄昏。
坐看黄昏是我的心爱,是一天中最安详、悠闲而心无牵挂的时刻。看那一轮红日就那么慢慢坠进河里,海里,山谷里,高楼后的霓虹灯里。心里冲盈的,是一种浓郁的淡然。呵呵,就是那种酸酸的甜甜的坐看黄昏的滋味拉。
初恋是19岁的秋天,有着高高蓝蓝的天,悠悠丝丝的云,火红嫣黄的叶片,走不完的林荫路。就那么一直一直下去,在那轻轻的风里,在那亮亮的夜里,在那荒荒的雪里,在那深深的湖里。就那么一直一直吹风下去,头上沾着花露,耳边响着歌声。暖暖的咖啡,浓浓的雪茄,凉凉的冰淇淋,悄悄的玫瑰花。就那么一直一直吹着风下去,一个眼神的明亮,两只手指的碰撞。睫毛是颤颤飞舞的,心头是突突起伏的。一天8小时的见面,8小时的提前欢喜和8小时的别后思念。小老鼠,小老鼠。你的尾巴是瑟缩的,你的眼睛是试探的,你的嘴唇是粉红的,你的声音是战抖的。突然的羞涩,稚拙的胆怯,梦幻而沉迷的镜子里,自己俨然成了一只毛茸茸的小老鼠,有着毛茸茸的眼睛、毛茸茸的嘴唇、毛茸茸撩人的心情。就那么一直一直吹着风唱着歌下去,4月潜伏在空气里。桃花,粉红的桃花,开的沿途都是,那么一直一直延伸下去,直到夏天的地方。
然而终不能那么一直一直吹风下去。无风的夏天终是要来的。
酷热的太阳,满地的人声。这是人间了。轻薄粉裙飘在叮当的脚步上空,湿湿散散的头发里透露着清凉之意,嘴唇是颗温存柔软的樱桃,眉梢是条干脆清爽的巧克力,眼睛是水井里浸着的水晶西瓜。步子是懒幽幽的,心情是快歇歇的。白天是炽热的疯狂的燃烧的爆炸的,夜晚是淋湿的思念的华丽的妩媚的。在高寒的雪山里,在悠蔚的湖水边,在明媚的草地上,在午睡的图书馆。
是习惯牵手的自然,是渐去修饰的悠然,是远山到东篱的怡然,是从知己到红粉知己再到伴侣的必然。
亲密,是的,那是一种亲密。
家的附近,有一片小湖,几抹矮山。天气晴好的日子,便会有许多悠闲的人在太阳下躺来躺去,远远的有笑声传来。我们也把自己平铺在湿软的草地上,看湖上泛舟人,看小桥流水客,看儿童嬉戏,看情侣亲密,看天上几丝白云游荡,看山头一处冬雪未消,看湖中无数柳身桃影。我们静静的观看,轻轻的聆听,无声的对视,会心的微笑。
小老鼠,毛茸茸的小老鼠。这儿没有你的驻足处。毛皮光滑、爱玩线团的猫眯,你尽可以唱你的歌,跳你的舞,直到秋天,直到冬天,直到下一个夏天。
改借一下村上的比喻,你在一个宜人的晴天,走在绿绿软软的草地上。迎面走来一只毛茸茸的小熊---改为小猫---它睁着明亮的大眼睛对你说:“小姐,来跟我一起在草地上打滚玩吧!”于是你们紧紧抱住,一起从草地上打滚玩到山下。我对你的喜欢,就象你对这毛茸茸小猫的喜欢。说不出来的一种亲密。
现在是阴天,又过了燃烧的黄昏。夜之幕,蓝而黑,幽幽闪着好几颗大大小小明明暗暗的星。然而今夜,便是连星也没半个,更何况那玉盘一样思乡的月呢。
但是我的斗室里,虽只有一灯如豆一帘如漏,却是不暗不灰、不阴翳不压迫不陈旧、不属于阴天的暗淡的。象我的挚友匪兵甲说的一样,回忆的箱子里,我们只放进快乐,不放进忧伤。
张爱玲说,再好的月光,隔着时光的路来看,也不免有些凄凉。然而再痛苦的忧愁,隔了回忆的朦胧来看,却不免有着童年般事过境迁的伤合痛轻。忧伤,在回忆箱子里过滤成了思念的轻愁;轻愁细筛成了怀春;怀春融化成了快乐的冲动和向往。回忆的箱子里,我们只拥有快乐,逝去的快乐重温的快乐,不把忧伤带入。
也许冬天快到了。然而我不再惧怕冬天。这样的阴天,我的房间里依然是红粉粉的,鲜嫩嫩的,活泼泼的。
而冬天,冰冷冷的冬天呢。“冬夜沉沉夜坐吟,含情未发已知心。霜入幕,风度林。朱灯灭,朱颜寻。体君歌,逐君意。不贵声,贵意深。”我不再害怕冬天,它必定也是暖暖的,软软的,毛茸茸的。
人在天地间,真是“飘飘何所似,天地一沙欧”。生而孤独,死而孤独。然而这份共通的孤独,我们一起来把玩。
阴天是回忆的日子,是把玩孤独的日子。把玩的同时,我清楚的感到,我并不孤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