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说话话,等等待待,集场的日子就要到了。小商小贩们早半日便来了,屯了车子,选了地盘,歇歇脚喘口气开始忙着摆设铺陈,接电线架起音箱麦克风,踩凳子挂好减价标语牌,上面用大红的广告色歪歪扭扭地写着:“跳楼出血亏本回老家,讲价钱打死也不卖!”
小孩子们眼巴巴地盼不到天亮,去年集场上香甜的糖炒栗子,加了色素的糖水儿,五颜六色的糖果还没吃够,大人们就黑了脸说怕吃坏肚子。集场上的变形卡布达,塑料刀剑,会唱歌能跳舞的小玩偶也总能得到一件两件。一晚上梦里净是耍猴戏呀,坐高空转轮车呀,一个又红又甜的大西瓜吃了半夜都没吃完,被小闹钟吵醒又全忘的干干净净,慌忙跳起来刷牙洗脸换上干净的衣服。
女人们早盘算着家里的那条被套磨毛起球变薄了,儿子的牛仔裤买了三个月就嫌小嫌短了,家里的拖把,扫帚用秃了,妙锅的手柄也折断了,正好换一换。又和人抱怨老公邋里邋遢,内衣破了洞也照旧空,鞋子漏水了也不肯脱下来,同时心里打着个小九九,乘着集会便宜添两件鲜妍明媚的换季衣裳。一边细细地想着一边划定在什么价位可以置办下来,小贩会叫什么价钱,自己又怎么侃价,妥协多少才合算。
集场上三教九流,各色人等都有。跑江湖卖大力金钢丸的,在人流稀疏处打个场子,春寒料峭中上身剥的赤条条的嘿的一声扎马运气,胳膊上登时鼓起一个鸡蛋大小的肉球,故弄玄虚地比划吹擂一番后,喀的一声把一块鹅卵石敲的粉碎。精瘦些的就头上戴了稀奇古怪的少数民族帽子,脚边的红布上摊了一些叫不出名字的药材,唧哩咕噜假装听不清普通话,有人停下来看看一双眼珠子就骨碌碌贼转。
又有摆残棋的,下十元的注,走输没有了,赢了可得双倍。一群人围着只是手痒,却不敢贸然上去虎口夺食。这时,便有几个套子拥过来,大呼小叫:“简单简单,我来我来。”七八十来步眼花暸乱就困死了黑将,得意洋洋地抖抖挺刮的哗哗响的票子,转身混入人群不见了。摊主便叹:“倒霉倒霉,今天连输五局,回家的路费都没有了,索性拼个鱼死网破,谁再来!”在旁边蹲了半日自恃有几分棋艺的人见有得了手的,便豹了胆从口袋里抽出一张钞票,啪的一声扣在楚河汉界上,用多余的棋子反过来镇住。送车吃满以为重炮已成杀,没想到对方飞起边相后一路炮可以打回去解围。只得顿在那里咬着烟屁股搓着额头苦思冥想制胜良策,一刻钟没有想出来,两刻钟还是没有想出来。额头上就渗出几滴细密的汗珠来。
那边的角落里是个推销玻璃刀的中年男子,头上挂着耳机式麦克风,手提包里装着微型喇叭,在哇啦哇啦地叫卖。有几个好奇的围了过去,摊主就来劲了:“闲时买,忙时用,不逢集不好碰。”紧接着又比划起他的玻璃刀的锋利,“从江阴到丹阳,想划多长就能划多长,就怕你的玻璃没这么长。”众人便笑了起来,有的人蹲下身去看货,有的人站定了听。玻璃刀能割玻璃,天经地义,他的刀有什么特别:“画个黄河十八湾,能后退来能拐弯,”原来是新式刀头。听的人有了点意思,他的刀还带个钻头,能在瓷砖上打孔:“天怕老,地怕荒,老母鸡害怕黄鼠狼,瓷器怕金钢。”有的人就把钱包掏了出来,思量着回家能派什么用场。摊主就又从包里掏出一个刀头往地上一拍:“买一送一,先买先送,后买后送,送完不送。”拿眼角瞟见旁边没有女人还要加上一句:“买刀送刀头,娶老婆带个姨太太。”买的人笑,听的人笑。摊主也笑了,在心里笑。
皮皮壳壳,零零碎碎,集场就要散了。赶集的人想想没买什么东西,翻出来却是一大堆。女人们就相互比着买来的款式,花色,价钱,惋惜的,羡慕的,庆幸的,得意的。小孩子们嚷嚷着你吃了什么,我又去玩了什么,笑的,跳的,拍手的,尖叫的,末了各自拿出买来的新玩具交换着玩起来。男人们只是在旁边坐着抽烟,心满意足地看着他们这么高兴,也开始盼望起来年的集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