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夜降临之初,因为工作需要,同一人来到一处自来水厂,他前去办事,留我等待。便独自漫步。此地并非不曾来过,不过大多是白日,也好好观赏尽了它的模样,到了夜晚,则更不稀奇了。秋已深,虫儿结束夏末残留的吟唱,只剩单调的樟树、灌木、草坪,与人工建筑静默在大约一座小学规模的水厂里,很真实的,淡泊而清净。恰未及厂内路灯亮起时分,黯淡的天光仿佛嵌在微风中,然后投映于坚实的水泥路面。脚步和缓。
感觉到平静,还有不属心理上的孤独。这是种自我流离的寂然,因而能够观照到心间正有洁净的花瓣悄然开着。
于是很随和地望起栅栏式铁墙外的景象。灯火肆意渲染,两个世界一般。此刻若是对外高空航拍,必然华火铺燃,车涌人潮如放慢多倍后传导的网络讯流,繁华二字遍插茱萸。自盛唐开始,或许需免除个别年代实为不堪的战乱,“不夜”不断在城市更完备的添笔中被勾勒深化。焚舟成海,湘月流云,城市也愈发迷人而坚硬。
对比厂内,觉得外面很近,又很远。
我抬头,却见一只大鸟乘着一片阴影,翎羽似水墨的茅草,扑棱棱地降下来。是只鹰……我默念,但明知道是不可能的。在千岛湖建筑不算拥挤的区域呆上一段时间的人都应该幸见过常有一两只天之骄子寂静地翱翔,于碧空似一抹孤叶。千岛湖是有鹰的。多高若悬星,有时也会离车顶不远十米。但鹰从不在城市范围内降落,哪怕是惊羽一掠。那鸟也明显不若鹰矫健,倒真却蛮大个的,落下后不该是归巢地缩进了大门口的树冠里。两者一同晃了晃,夜幕便不再有什么涟漪。
鸟停在了这里,那么我该往哪儿继续走呢?有时喜欢安静,但繁华也时常流往,只怕现下的心象如斯寂然,无法应之。
去旅行吧,我忽然想。莫名。
一直把旅行当作感怀与升华的机遇,可以分拓心中的开阔,分化心上的波澜,分融心底的倥思。故有时不大愿意结群出游,单独或二三人则可。各有优点而已。任意选择自然或城市,自有不同意味的繁华与孤独遍布。拘陷城市的角落,便是孤独的;融入自然的热情,便是繁华的。至于城市的繁华与自然的孤独,不必多言。当然也只是简单举例,还有更多各显其义者,亦不必彻谈。像是因自己的意愿而定。
有段时间异常热衷于山的气场,于是光光短期假日内,已然在家周围各座稍闻名景区类山中辗转留下数次痕迹,并每每想象着哪天到某著名山岳作一旅行,一探其华。想象自己站在喜马拉雅的万里苍雪长澜中,看换月茫思,望千山暮雪;想象自己站在乞力马扎罗的黄绿热带草原里,看层叠峰色,望山巅白宫;想象自己站在安第斯的崎岖危岩山体上,看谷壑连渊,望苍黄滔卷。然而除了想象与正为之努力的希望,终究不可理喻得遥远。后及长假,心思大起,便在有意了解过的云南玉龙雪山、湖北神农顶、吉林长白山中几作选择。定来定去,奈何终有冲突,只好安慰自己:仅是照片拍起来好看罢。几年来,等到心思淡褪,仍未曾踏足一步了。
最后旅行处仍是城市,用某人的说法,“从自己住厌的地方到别人住厌的地方去”。许无如此夸张,但颇有几分其中的戏剧感。这一年,去了上海与乌镇,起初并非一厢情愿,亦赞许亦抵触,但独以“机遇”待之。
当我还怀抱着对山的崇高的向往,行走在高科技或古风的城镇里,就像让水厂内给予我寂然,而后感望水厂外的纷繁时,偶尔遇见一座构造的山水,竟也有些微微的热泪盈眶了。便越发放得开心中的荠蒂,更好地感应起“繁华三千东流水”来。城市迷人而坚硬的光华中,我将耳机内放起一首歌,《Tri Martolod》,凯尔特民谣,沧海遗珠。安定心底那花瓣所在的一隅,其余,尽可随流水时刻变幻频率的波纹共振吧。
山呢?山还是要去的,尽管会是一条可能迷失,甚至永远到达不了的路途,善行于此路上,你在低处守望山岳,山岳在高处守望你。
发了条短讯,告诉另一人我先出去走走,回望厂内依旧清净淡泊,但见前方,日复一日熟悉着的城市突显陌生。
还是有很多需要学习的,总是繁世无常身不由己,我们学会告诉自己“赐也,非尔所能及也”,也在学习甚佳的心态。心需要磨砺,自千古来帝王亦避免不了的忧思迷途中,守一方清净而滚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