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眼已是深秋。单位食堂的走廊里多了好几口黑黝黝的大缸,早晨,距离上班时间还早,办公室的吃货们开始把精心腌制的咸菜摆在办公桌上,打着互相品尝的借口,狼吞虎咽着各种早点。心动不如行动,咱也学着腌它一回。
国人的饮食习惯有南甜北咸之分,唯独腌菜没有。它从农家抵御寒冬的储藏方法,流传至今,家家屋里几口半人多高腌菜大缸的年代一去不复返了,已经变成人们餐桌上调节口味的佐餐。我小的时候,北方每逢刚入冬,大人们开始用干草编织成的大袋子,把尺把长的大白菜采购回来,一袋子显然是不够的,谁家错过了多买几袋子白菜回家,他们的冬天就要挨饿了,毕竟不要票的食物在公家的供应站里没几样。腌菜第一步是刷缸,用盐水把去年用过的旧缸里外刷洗干净,晾在太阳下自然风干。这时候的大白菜也不能闲着,人们院子里、窗台上便开始多了一颗颗的白菜,有的干脆放在家里的火炕上。晾去一部分水分后,就能入瓮了。放一层白菜撒一层盐,盐一定要选用大粒盐,最后在塞得满满的白菜上面,压上块大石头,为的是让水分能更快地腌渍出来。看似简单的工序,几天以后,各家的腌菜出现了不一样的反映,脆蔫自知。“掏过鸟蛋的人腌臭菜,”老人们开始取笑腌菜变烂菜的人家。现在看来,腌菜的常识是要把握晾菜的时间,让菜里面的水分充分挥发,再加上室温凉一点,温度高了也容易泛起白沫子。两三周过后,腌白菜就可以吃了,切成丝装盘,切大一点加土豆烩菜。尽管那时候是天天见天天吃,现在想起来,家乡的生活,滋味最浓的就要数腌白菜了,清冷冷,脆生生。
腌菜吃着容易,轮到自己伸手,才知道没那么简单。多少年过去了,咸菜缸不再是老百姓的“命缸子”,村子里的咸菜缸越来越小,城里人大多数已经忘记了它的模样,腌菜坛子的变化,融化了人们心头物资匮乏的冰山。连着好几个周日早晨,我媳妇把我从电脑前拖出去,萝卜、豆角、洋姜、芥菜、黄瓜摆满了菜市场,记忆中的大白菜被挤在了最旮旯里。不知道从哪打听来的新老配方,洋姜、萝卜、黄瓜、长辣椒陆续买了回来,圆肚坛子、直筒坛子、大玻璃罐头瓶子,各种“杂牌军”摆了一地,白糖、咸盐、酱油、醋齐备,看着倒也挺专业的。材料洗净,去籽的去籽、去皮的去皮,削头去尾,折腾了一个上午,全部摆在了阳台上,咸盐、酱油、醋全部烧开晾在盆里,暂且收工,也算是停工,等着蒸发水气后,才能进缸。第二天刚吃过晚饭就开工了,经过一晚上的手忙脚乱,大大小小的容器里装得满满登登,用塑料薄膜密封后,分别在坛子、瓶子肚上写了日期,这一定是我媳妇对照“说明书”定的时间。最先到时间的是玻璃罐头瓶子,里面是辣黄瓜,不是上面标的日期到了,是腌菜用它的“实际行动”证明腌菜失败,透过玻璃瓶身看进去,几天时间,暗黄色的霉点斑斑,每天在迅速扩张,后来开始长毛,比黄瓜还绿的长毛,黄瓜条开始腐烂。别打开了,整瓶扔了吧,最好别让邻居们看见。我媳妇开始坐不住了,整天在另外几个腌菜摊子前转悠,一有空儿就在坛子口模仿警犬的样子。打开看看不就放心了,我手脚并用,逐坛打开,坛子都打开了,两人都放心了,腌菜也都坏了。又一晚上的折腾,地上只剩几口大一点的坛子,刷得比先前还要亮。
想吃腌菜,还是买点回来吧。我一想到长绿毛的腌黄瓜,晚上躺在床上都一个劲儿地反胃。但是腌菜行动的停止,变成了我媳妇在家里一个人的论坛:论不卫生腌菜的危害和黑心商贩的手段,不幸的是听众就是我。拗不过她,我两人从周六日一大早,又开始在菜市场转悠。时下,随着猪肉市场价格翻倍,本来菜摊前聚集的顾客就越来越多,我家给市场菜摊儿添的乱子越来越多,不光挑菜,还要问上好多腌菜的问题。芥菜、茄子、香菜、大蒜,还有与我家住在同一个小区,我媳妇的大表姐,这回又凑齐了腌菜的配置,加上腌菜师傅,算是高配。在我的坚持下,腌菜坛子不能再增加了,装多少算多少吧。请来的表姐师傅据说“手气”好得很,也没掏过鸟蛋。我和我媳妇专心致志地领会着要点,看人家熟练的手法和时间卡控,现如今可不好找了。过了一周左右,高配师傅不请自来,捞一筷子片成片儿的芥菜疙瘩,上下牙对齐,一口咬下去,脆蹦蹦,鲜爽爽,酸甜咸辣充满了舌尖和味蕾。你一句我一句,聊起了或长或短赶上全靠腌菜过冬的无奈。
学习腌菜告一段落。自己动手丰衣足食,白菜、茄子、尖椒、豆角、鸡蛋能腌的食材陆续进到我家的菜坛子里,仔细算算,大概是吃进嘴里,能顺利咽下去的占十之二三,就这也成为我媳妇津津乐到的手艺。餐桌角上,一小碟子腌菜逐渐成为我们家一种过日子的菜,慢慢消磨的时光中,儿时抓起一条腌白菜,仰起脖子放进嘴里的记忆变得越来越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