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19岁当兵,17年后转入地方工作,现在算算离开故乡已有27年了,如今的我已成了一个终日在忧郁中度日的中年男人,人生中最灿烂的时光早已走远,剩下的好时光已是屈指可数,我的人生之路仿佛看到了尽头,如果没有奇迹的话,我相信它不会出现什么转折点了,接下来的时光里,我只需按部就班地尽好自己的责任和义务,像大多数人一样在庸庸碌碌中度日,除此之外,我真得很少再有其他想法。
一个人的时候,经常想念家乡,在我还是一个少年时,乡亲们的感情还非常淳朴,一方有难,八方支援,一家盖房,全村帮忙,狠斗私字一闪念,毛泽东思想照乾坤,乡亲们有着高度的集体主义思想,那时,我最大的梦想就是能早日带上红领巾,就像现在的孩子能早日拥有一部苹果手机一样迫切,我最大的理想就是能成为共产主义事业接班人,我每天热血沸腾,时刻准备着为共产主义事业奋斗献身,有天晚上,我妈偷偷地爬到队里的榆树上摘树叶,是准备喂猪的,我毫不犹豫地爬上房顶,对着全村大喊:史秀銮破坏集体主义财产,偷摘队里的榆树叶。我妈的名字叫史秀銮,当时我妈又羞又脑,一着急差点从树上摔下来,现在想起来感觉好笑,我妈每次提起来也当成一个笑话,但当时那个天真的少年就是这个样子,他就是那样时刻以毛主席的红小兵的身份严格要求着自己,时刻捍卫着他心中的共产主义事业。现在的孩子他们知道什么呢?我儿子今年11岁,已经上五年级了,我问他有什么理想,他说将来当老板,挣大钱,住豪房,开豪车,我问他谁是我们的伟大领袖?孙中山是谁?认识哪些革命先烈?他睁着一双迷惑的大眼睛,不停地眨着,要么不知道,要么说的驴唇不对马嘴,这就是我们的孩子,在他们眼里,我们心目中的伟人、曾经把我们感动的热血沸腾、泪水盈眶的革命先烈好像是来自于另一个星球,他们幼小的心灵里充满了对金钱的渴望,他们认为只有拥有了金钱才能算的上一个成功者,小小年纪的他们就已经被这个金钱至上的社会同化了。是的,这个社会,这个民族,除了信仰金钱还信仰什么呢?不管黑猫白猫,只要赚到钱就是好猫。在这个以金钱来衡量一切的社会主义社会里,人们放弃了最起码的良知,不择手段地追求着最大利益,我的那些淳朴的乡亲们,早已变了模样,他们用掺满激素的饲料养猪,养鸡,拼命地往蔬菜上喷农药,然后卖给别人,自己却绝不动一口,问为什么,他们憨笑着说:这那是人吃的东西。他们早已另辟一地用他们认为能吃的方式养猪养鸡种菜,来满足自己的饮食。以前村里的婚丧嫁娶,大事小节,村人争先恐后地过来帮忙,忙完回家,最多是在盛情难却之下留下来吃顿饭,现在呢,动辄用钱来衡量,如果钱出的少还不干。
在这个我生活了多年的城市里,孩子们就像被关在笼子里的小动物,他们通过窗外可怜巴巴地望着外面精彩的世界,却不敢越家门半步,因为他们听父母讲过,也在电视里看过,那些拐卖儿童的坏人正在城市里的角落里蠢蠢欲动,随时都可能跳出来伤害他们。他们是恐惧和不安的一代。我儿子8岁的时候,不敢一个人睡觉,不敢一个人在家,不敢一个人过马路,他每天背着沉重的大书包在家人的接送下上学,他几乎没有伙伴,在学校里,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度过的,回到家之后,他就沉浸在游戏的世界里,或者看喜羊羊和熊大熊二,他就那么呆呆地坐着,全身关注地沉浸在自己的世界里,如果不加束缚的话,他甚至能够这样一动不动地坐一整天,他身上全是白花花的肥肉,特别是那个大肚皮,一层层的像游泳圈一样悬挂着,看上去让人感觉恶心,应该说像他这个年龄,正是活泼好动的时候,正是在外面疯跑撒野的时候,他怎么就这么好静呢,像个暮气沉沉的老头一样就那么呆呆地坐着,我感到不可思议,我想起了我8岁的时候,我和我的小伙伴们没有大书包,我们只有轻飘飘的两本书,语文和数学,外加两个作业本,一支铅笔,这就是我们上学的全部家当,课堂上,老师拿出大量的时间给我们讲雷锋叔叔、讲烈士邱少云,讲董崔瑞,讲草原英雄小姐妹,常常把我们讲的热血沸腾,我们还有大量的劳动课,拾麦穗,割猪草,打苍蝇,除四害,那时候,我们是多么热爱劳动啊,虽然一个个小脸蛋累的红通通的,汗流两颊,但看到我们拾的一筐筐的麦穗,割的一堆堆的猪草,想到自己又为社会主义事业贡献了力量,就再也赶不到一丝劳累。那时候是一个全民皆兵的时代,我和伙伴们最爱玩的游戏就是打仗,我们手中挥着木枪、泥枪,头上戴着电影里八路军潜伏时用柳枝叶编织的头圈,口中模仿着机关枪和冲锋号的声音,在乡间的大街小巷里一次次的冲锋,玩的满头大汗浑身泥水,乐此不疲,炎热的夏季,我们在课休时间里跑到水库里游泳,我们打水仗、扎猛子,玩的浑然忘我,以至于脱在岸上的衣服被老师抱走了都没有发觉,最后只好赤条条地回到学校,在同学们的哄笑声中,一个个蔫蔫地站在太阳底下接受老师的惩罚,我们村里有个叫希恩家的老太太很邋遢,整天闷在家里不出门,我们就偷偷地把她家院门的锁挂上,老太太出来上茅房却推不开门,急的在里面拍着门板大叫,我们却在一旁偷偷地乐的合不拢嘴,然后一哄而散,二院奶奶在猪圈旁种的冬瓜,在绿叶掩映中像石鼓一样大,我和伙伴们一边一个,双手抱着,嘴里喊着一二三,一前一后地荡了起来,很快大冬瓜就离开了瓜蔓沉重地掉在了猪圈里,二院奶奶颠着小脚,气急败坏地一直把我们撵到了学校里,那些顽皮而快乐的孩子,那些像风一样无忧无虑的少年,充满了我记忆中童年的整个画面。童年的回忆是美好的,如果说我的童年是一个五彩缤纷的万花筒,那么儿子这一代人的童年就是一片灰色的沙漠,每每想到这里,我都为他们感到深深地悲哀。
一个人的时候经常想念家乡。如今,这个我曾经生活了19年的村庄早已完全变了模样,那些记忆中的景物已所剩无几,笔直的水泥街道,漂亮的红砖瓦房,它已经显露出一派富足的样子,走在街头,那些曾经熟悉的长辈已是老态龙钟,他们久久地凝视着我却已无从记起,村边儿时戏水的池塘,岸边遮天蔽日的杨柳,上课的教室,宽广的麦场,那些记忆中的房舍,那片捉知了的树林,已是难觅踪影,记忆中的故乡早已回不去了,它只在存在于我伤感的回忆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