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蛇一般的送丧队慢慢蠕动,途经大道然后转入偏僻的小路,前面领队的就是吹吹打打的唢呐队,俗称呜哇队。在我的印象里,所谓的吹唢呐也就是长奏短鸣的呜呜哇哇,仿佛它是音乐的一种异类,之所以流传至今,风俗使然罢了。
一次丧事都要有多次这样的送小葬,以表达对亡人的思念和敬重。在来去的途中,人们总要隔一段路就把唢呐队拦下来,请他们表演。若是遇到活泼的群众,一段十分钟的路程也要走上三四十分钟。唢呐队被围的水泄不通,我们这些孩子就兴奋地拱进铁桶似的人群,钻到核心地带,热热闹闹地看上一场即兴的表演。不过,这样的记忆大都随着时间变成了模糊的影像,记忆最深的还是那次深秋的夜演。
丧事将尽的前一晚,按习俗唢呐队会有一场正式的表演,内容大概就是歌舞演唱、插科打诨。不记得曾经是否被逗笑过(因为是老有所终,算是喜丧,所以表演大多是逗人开怀的),只是在那晚,从此我深深地厌恶起这个环节,连带唢呐都不屑了起来。深秋已近半夜,空气中扰动的风都有些清冷的刺人肌肤。几个男女将外衣一脱,衣着暴露,顿引起年轻人的一阵尖叫,接着摆出一个很酷的造型,便跟着音乐震耳欲聋地甩头狂舞起来。他们为何一改往常,如此?从年轻人的阵阵叫好声中和大人们目不转睛的神情里,我隐约有所难以言喻的感触。我曾一度因之头晕目眩,就远远地躲到树下望着这边。
只有从拥挤的人群中脱身出来,远离那喧天的音乐,才能真切地感受到夜里的空气是在每一分每一秒地变冷。乡村的绿树,乡村的红院墙,乡村那红身黑顶的瓦屋,在夜里面全都失去了亮丽的颜色,掩映于益渐冰冷的夜色中,成了团团黑影。有一天它们全都会消失,消失地不留踪迹,我不曾预见过,却可以感受到大人们内心的躁动。从半臂长的大哥大到只有手掌大小的手机还有城市那梦幻般的五彩灯,不知从何时,人们忘记了禾田麦苗开始谈论起这些,乐此不倦。一轮圆月挂在夜天的东面,冷艳的令人发憷。寒冰似的的光芒微弱地照及方圆不过一臂长的地方,整个世界都沉浸在迷茫的恐惧中,安静的让我心慌。仿佛空气中飘荡着的是亡者的死灵,黑是它的颜色,冷是它的杰作,第一次感觉秋夜的冷是如此阴寒。疯狂的热舞与我像是愈加遥远,恍惚中那震耳的喧嚣也变成了喧闹的恐寂,而它分明就在我的不远处。
伴随着森冷的记忆,我本以为对唢呐的不屑会一直继续下去,直到有一年的盛夏我才明白自己是多么的无知。那是盛夏的晌午,燥热的骄阳下,传来一阵轻快的音乐,我循声找到了一棵老槐树,树下坐着一位老人。那老人有着弥勒佛般的身躯,神色平静,轻舞唢呐。如清风扶柳、如甘泉流石的音乐时促时缓、时顿时错,从金色的唢呐里缓缓而出,轻松愉悦,丝毫不亚于一片绿荫给予的享受。我驻足聆听,老人又吹了几首短曲,原来唢呐也可以吹奏出欣喜忧伤、百鸟鸣叫。老人摸起身旁的细竹竿,费力起身,竹竿点地,缓缓而行,原来他是一位盲人,是一位拥有着绝妙技艺的老者。
夜已经很深了,冷气慢慢侵入骨髓,人群渐渐散尽。失去人群的依靠,夜晚寂寥,只有秋草里的纺织娘偶尔高鸣几声。高悬的圆月被云淡淡地遮盖了大半,几盏吊灯在风中轻轻晃着,昏黄的灯光微微闪动,照出的影子是那样的模糊不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