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来到这世界,带着好奇的眼光打量着周围,赤裸裸地,他看到的是一望无际黄色的土地,他还没来得及弄明白这到底是个怎样的世界他还不会说这个世界的语言,他用来回家的感应器就被别人抢走了,只剩下他揉着被对方用来袭击自己的沙子弄疼的眼睛,流下了泪水。这是印度电影《PK》的开头,看片头的时候我想到了两个日期。
按时间顺序来,第一个是我高一刚到学校那天,我跟我爸坐着隔壁叔叔的面包车从我们家所在的小镇来到市里,坐了四五个多小时,上午11点左右到达,晕车而又很少出远门的我一路上都在呕吐。到了学校,校内校外全都是人和车,好不容易找到宿舍楼,被告知要在体育馆报了名才能入住寝室,我在宿舍楼一楼人来人往的大厅守着一大堆的行李,我爸去报名。我已经记不得我那天穿的是什么衣服是什么颜色的,但我大概是灰头土脸的,一路呕吐过来,我的脸大概也是写满了疲惫,在一大堆学生里我大概显得很土里土气,不然怎么人群拥挤的大厅里那么多家长和跟我同龄的学生,怎么没一个跟我说话呢?大家都在互相攀谈,认识的不认识的,就我一个人看着自己从遥远的家里带过来的东西齐全的行李,等着我爸报名回来找我。不过他们要来攀谈大概也会有沟通障碍吧,因为我听不懂他们说的话,我看着他们互相之间张着口,音节从喉咙里蹦出来,巴拉巴拉地,来这之前就听说益阳话跟我们的话不太一样,没想到我真的一句也听不懂。
寝室空无一人,大概大家要晚点才到吧,把行李堆放在地上,我跟我爸拿着学校发的餐券去食堂吃饭,然后我们又回到寝室,我爸给我铺床,我收拾一些零碎的东西,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写到这里我会哭,大概是因为现在的我很清楚,在铺完被子以后,我爸跟我叮嘱了几句,便离开了,他坐叔叔的车回家。我有点累,在凉席上躺了一会,却怎么也睡不着,忽然,我一下子弹了起来,向校门口奔去,却只看到来来往往的车和卖东西的商贩,稀稀拉拉的一些人,那个时候大概是下午五六点吧,感觉太阳快下山了。我站在那里,不知道该说什么不知道跟谁说不知道该做什么不知道该往哪里去,我为什么不留他一会呢。那一刻,我感到无比的孤独。
高中三年我爸来过学校两次,第二次就是毕业的时候他开车来帮我搬行李回家,我妈来过一次,是她来益阳进货顺便给我带点东西过来,她比我还晕车,到我校门口时已经吐到整个人都面色发黄了,她头发有点乱,把一个红色大塑料袋递给我,里面全是吃的,还有她出门临走前炒的菜。她叮嘱了几句,便让司机开车走了,进了货以后直接回家了,自始至终她都没有下车,不曾踏进我的学校半步。每学期学校都会开家长会,高三的时候开的次数更多一些,还在体育馆开过高考家长动员大会,家长没来的,班主任会要求学生坐在自己的座位上,代替家长来听老师的发言。这三年里,每一次家长会,都是我自己坐在自己的座位上写作业,听着班主任不厌其烦地讲着给我们上课时讲的一样的话。
第二个是我大学第一天,我妈送我来学校。高中三年从家里来回学校,坐车坐多了我已经不那么晕车了,我倒是担心我妈,但是她一定要来,我爸也无意阻止。一路上我习惯性听着歌,她与司机叔叔聊天,两个人都没有晕车和不舒服。学校很大,总算报了到,两个学姐带着我们到了宿舍楼,一路上他们给我们介绍路过的各个地方,叔叔扛着我的行李上楼,我妈拎着她的包和我的一些小行李气喘吁吁地一起爬着通向六楼的楼梯。新建的宿舍,干干净净空空荡荡,我邻桌那儿应该来了人,放了一件大行李,但是人一直没来。把行李放下,我妈翻了一下我的衣柜和抽屉,看了阳台厕所和洗漱台,还有放被子的大架子,看得出来,她对我的宿舍环境很满意。她从我的行李里找出一条毛巾,用水弄湿了把我的桌子、凳子、书架、衣柜全部擦了一遍,还让我待会放被子之前先把床擦一下,因为是上床下桌的设置,她太胖了爬不上去,怕摔着。一会儿我对床的室友和她的爸爸、哥哥来了,我妈用她那生硬的普通话同她的家长聊天,还热情地把带来的我们那儿的特产擂茶送给她和她的家长,不一会新室友走了,她说她今晚不住这儿。呆了一会,叮嘱了几句,我们一起下楼,我站在宿舍楼门口,一步也没动,看着我妈坐上叔叔的车,走了。有了高中第一天的经验,我在来学校的路上就意识到我妈会离开,我又会是一个人的状态,但是当我一个人坐在汀香三楼食堂吃着饭,看着周围都是家长陪着孩子,仍然感到那么孤独无助。
这是我们生命里都会有的两天,我在想是不是每个人都在这样的两天里跟我有同样的感受,怀着对一个新环境的新奇和期待,心情指数满分制可以打90分,但是陡然的孤独境况让所有的兴奋烟消云散,比起这个崭新空旷的宿舍,是不是也更想回到家里那个只属于自己的塞满东西的小卧室?又或者对他们来说,这两天的心情盒子,除了高兴激动开心满足,再也没有其他?我觉得大多数人应该同我的状态差不多,但我又宁愿他们是后者,也许显得有些麻木和后知后觉,起码在那个当下没有负面情绪的占据,到一个新地方的第一天,整个人是灿烂的,那一天的记忆也是轻快得要飞舞起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