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
外婆离世后,我对黑暗产生一种本能的恐惧,这种恐惧来得如此之快,从萌芽到长大,须臾便至。
父母不在家的这段时间里,我独自生活了二十天。这是一种全新的体验,当我到家,打开灯,看着空荡荡的屋子,寂静的吓人。这时,内心就会沦陷,成为恐惧的奴隶,仓仓皇皇地打开所有的灯,但是灯光不是万能的,在那些灯光无法企及的黑暗角落里,仿佛弥漫着一股危险的气息。这是一种情绪。我经常翻开书本,试图用文字来掩盖心中的恐慌,有时我会为自己的感觉感到羞愧,但恐惧来袭时气势汹汹,无可匹敌,我从前自认为强大的心理防线显得脆弱不堪。开始嘲笑自己害怕黑暗,但一瞬间又不得不承认,这些话语不过是自欺的谎言。夜深了,强迫自己关灯睡觉,躺在床上辗转反侧,无法入眠,最终不得不妥协地爬起来打开灯,一直望着洁白的天花板,心中默念着:老天,这下你乐意了吧。这下你乐意了吧?想着想着,不知何时入睡。迷迷糊糊中,好像听见不间断的尖锐的笑声,带着得意与玩弄的意味。你是谁?你就是命运吗?你是来找我的吗?你是不是带了死神一起来?没有人回答。突然想起马西莫的《孤独的梦中人》里一句话:因为发现现实是一个嗜血的暴君。怎么了?冥冥之中,现实告诉我这是一个不可争辩的事实,也是一个不可更改的悲剧。
庆幸的是,一夜无梦。
2:
许多年前当我离开老家时,我还未意识到一切都不会再相同。“真实只存在于现在”,人的怀念,只存在于过去。人真正失去的是每一时刻的独特性,是那个时刻无法复制的真实感,那种变化一旦产生,便成为无法触碰的距离。
我突然发现自己一定不能闲下来,否则思绪就会无限制地向外延伸。当我坐在书桌前,没有胆子去睡觉,也没有人可以交谈,陷入了两难的境地。没有书可以看,或者说不愿意读厚厚的书本,杂志已经翻了好几遍,实在无事可做,就呆坐在桌前,但是大脑总是在你不情愿的情况下去思考。我莫名其妙地就想起老家。
其实我记性真的不好,对于过去没有太多的想法。这是件很奇怪的事情,更早以前,当记忆还鲜明的时候,也曾想过要写一些东西来描述我的经历,就像村上春树说的那样,“虽然明知道只要写出最初的一行,接下来的一切或许都能流畅顺利地写出来,但那一行就是怎么也写不出来”“一切都未免太清楚了,不知道该从什么地方下手”,也正如他所想的那样,“能够装进所谓文章这不完全的容器的东西,未有不完全的记忆或不完全的想法”。因此,留存在我记忆中的只有一些零碎的片段。譬如因为拔了别家的葱而被罚跪的场景,譬如神圣苍凉的落日余晖,譬如风雨侵蚀的檐角,譬如破损的炉灶,譬如袅袅升起的炊烟,映照出整个山林的荒凉,譬如第一次对黑暗感到恐惧,真实而又陌生。
许多年后,我仍然记得那个夜晚,在我的心中埋下了恐惧的种子。那天晚上,雷雨交加,闪电划过夜空,带着毁灭一切的架势;雨倾泻而下,仿佛穹顶破裂。电光闪过,破纸窗外的院子里被照得通亮,那棵矮小的桂花树显得无比脆弱。在大自然面前,所有的生灵都会颤栗,包括我。闪电过后,是彻底的寂静,黑暗以其无边的力量吞噬万物,生命也概莫能外。
在我坐在桌子前时,我问自己,凭什么黑暗能够俘虏我?凭什么恐惧能够控制我?人的一生处于无限的等待中,人们等待什么?人以为自己会等到一个良好的结局。但是他们不知道,在很多年前,命运就已经给他们下了诅咒,人永远不会也不可能摆脱生命的桎梏,人终有一死。
黑,是生命的特性,是生命的常态,但不是真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