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时候看书,有一句“春风得意马蹄疾”,觉得很新奇。想象着那欢快的春风,骑着千里马,展开翅膀,飞驰在无边无际的天宇中。那是多么美丽而且雄壮的画面。由此对马有了好奇心。可舟山没有马;从小没见过马;不知道马的雄风。我所了解的马,不过是图画中的马。没有见过真马,我多少有些遗憾。
1970年,我作为知青,来到了北大荒,在黑龙江生产建设兵团的农业连队工作,不但见到了马,还为马车装了一段时间的车,对马和马车才有了直观的认识。
那时候,生产建设兵团还在大量使用马车。我们连队,就有四挂马车。每挂马车用四匹马拉车,这叫驷驾马车。“驷驾难追”,说的就是马车。为了维护这四挂马车,我们连养了二十多匹马。
马车多,说明当时机械化程度不高,马车的作用就显得愈大。比如,往农田送饭;到供销社拉货;职工家里柴火供应;冬天去林子伐木;以及零零碎碎鸡毛狗皮的事情,都离不开马车。
七月底,一排长杜爱和通知我、庞似岗、胡伟国,去二十五连去挖沙,并负责给马车装沙。我们第一次坐上马车,带了铺盖和生活用品,住进了二十五连的帐篷。那个地方叫做“老灰房子”。我们同学张玉臻、徐亚飞,也在该连队工作。这个地方,是她们连的临时驻地,几个月后,她们要搬到新垦区去了。
我们到二十五连的时候,正是罂粟花开结果的季节。一望无际的罂粟花,铺天盖地的开着。五颜六色的花朵,连成了花的海洋。那些红色的;紫色的;白色的;粉红色的美丽花瓣,像是蝴蝶,在微风中翩翩起舞的。
马车把我们送到后,回连队去了。我们三个人商量:要好好表现;特别是领导不在的时候,一定要圆满完成任务,不给舟山知青丢脸。我们找到了一个水沙坑,离罂粟花农田不远。挖下去,有很多的沙子。我们穿着汗背心;赤着双脚;拿着铁锹;从沙坑里把沙子一锹一锹地往上甩。沙场里堆满了我们挖出来的沙子。
因为我们劳动效益高,挖出的沙子多,连队每天要派三挂马车来拉沙,一天来拉两次。连队对我们的成绩很满意。在全连大会上,表扬了我们三个人。
挖出来的沙太多了,马车来不及装。于是,我们一起去参观二十五连知青在罂粟地里的劳动。罂粟用代号命名,代号叫一百号。这是国家计划种植,用来做医疗中的麻醉剂,对外是保密的。
罂粟花开后,会结成一个果子。圆圆的,很像木莲藤的果实。时逢收获季节,我们看着知青们采罂粟的过程:两人为一组,前一人左手指把果实的上下部分捏住,右手拿着专用刀片,在果实外围划一圈,果实会流出奶白色液体。割好后,往前走,再去割另一个果实。后一人把流着液体的果实,也用左手指上下捏住,用右手食指把奶白色液体刮下来,装进一只马口铁皮里。刮好了,也跟着往前走,去刮下一个。马口铁皮装满了,就倒入一个大桶。一天只能割一次,连续割好几天,直到流不出奶白色液体为止。收集起来的液体,有专车专人送到营部仓库去;第二天由专人在太阳光下晒。奶白色液体,经过风吹太阳晒,变成了咖啡色,加工成砖块形状。晾晒场地,有武装人员持枪站岗保护,不许闲杂人员靠近。
我们挖了五天的沙子,八月二日傍晚,坐马车回到了连队。连队通知我们舟山知青庞似岗、唐兆康两人,调值班三连工作。庞似岗是我同班同学,我们一起报名到北大荒。他调出去时,我们彼此都依依不舍。值班三连,在团部搞基建。后来我到团部学习,去看过他们几次。他们的工作,比我们农业连队轻松很多。
挖沙回来,我们参加了场院里的劳动。白天摊晒小麦,晚上扬场。到八月中旬,一排长杜爱和通知我和顾大男,去后勤排给马车装麦草。我们到了马号,看到马厩后面,马粪堆成了山。马厩里弥漫着浓烈的马粪的气味;地上水沟里到处是马尿;苍蝇和蚊子一群群飞着,嗡嗡地叫。马匹被拴着吃草料,不时地摇着尾巴赶苍蝇和蚊子。我们找到了马车老板(1),一个叫唐忠杰,一个叫大老黑。他们给我和顾大男作了分工。我去跟唐忠杰的马车;顾大男去跟大老黑的马车。
唐忠杰和大老黑都是哈尔滨知青,比我们早十个月到北大荒。他们以前在农工排;后来去后勤排马车班,跟着老职工李文堂当学徒,学习赶马车。他们天资聪明,不久便独当一面,成了车老板。
北大荒的驷驾马车,主要用来拉货。前马有三匹,并立在一起拉套。左边的马叫里套;中间的马叫穿套;右边的马叫外套。驾车的马叫辕马,承担着马车的重量。前马小;辕马非常高大。
马车的车斗是木头做的,是长方形平板。车斗两边,各有一根圆形的杆子伸出去约一米半。杆子中间,用绳套与辕马的马架子相连。车底下中间有两个车轱辘,用的是胶皮轮胎。辕马的后面,还有车闸,以防辕马“毛了”(2),作为刹车用。前部车底下还有一个工具箱,装一些绳索之类的工具,是车老板的小仓库。
每天早上,我与顾大男两个,会准时去马号,跟着车老板,做一些预备工作:把麻袋片与小叶樟草缝起来做成的马套,挂到马脖子上;再把马架子放到辕马的背上;把马一匹匹地拉出来套上绳套。然后带着铁叉子,坐在马车上,颠簸着到麦地,去装麦草。
车老板坐在车厢板左边外侧。左手拿马缰绳;右手拿鞭子。口里不断的发号施令。往左喊“哦,哦,哦”;往右喊“咦,咦,咦”;往前则喊“驾”,同时马鞭子直接抽着马屁股,马顺从地跑了起来。如果停车,则喊长音的“吁”,马听到命令,立马停下来。
到了麦地,我用铁叉子把麦草往车斗上叉,车老板在一旁指挥。顾大男和大老黑也在我们附近装麦草。麦草装高了,唐忠杰去车顶。我在车下,叉着麦草向上抛;他在车顶平整。装得像小山一样高了,我们用长绳子把麦草扎牢。我爬上车顶,坐在草蓬上,拉着绳子,防止掉下来;他赶着马车。大老黑的马车在我们后边跟着,顾大男也坐在车顶草蓬上。两辆马车颤颤巍巍的,把麦草运到老职工家门口卸了。全连九十八户职工,每户送去一车,工资中扣一元钱。装完麦秸装豆秸;装完豆秸装苞米秸。都是一元钱一车。多余秸杆统统烧掉。
唐忠杰和大老黑都是实诚的人。与我们舟山知青,关系处得不错。那时候,唐忠杰看起来有些瘦小。赶得一手好马车,把马鞭子甩得脆响,毅然是一副马老板的气势。以致我一直没有把他与知青联系起来。总把他当作土生土长的北大荒人。
有一天,连队要派马车去营部拉生活用品。唐忠杰没有空,去营部拉生活用品的任务交给了王老三。临时抓了我的差。要我跟车去搬货。有一些女知青来搭车,有的去办事;有的去采购物品;有的去检查身体。马车拉了十个人,除了王老三和我,还有一个老职工,我们三个是男人;其余都是女知青,二十岁不到的大姑娘。她们出门去营部,都穿着漂亮的衣服。
王老三爱时髦,他的马车里装着小铃铛,马车跑起来叮铃铛啷地响;马蹄子得得得地落在地上,发出清脆的声音。王老三赶着马车,一路哼着小调:“提起那王老三呀,一辈子抽大烟。”正哼得高兴,辕马突然开始发情。生殖器碗口粗,伸出一尺多长,要往前头母马屁股插。女知青们都涨红了脸。有的低下了头沉默着;有的把头转向反方向,遥望着远方。马车里突然静了下来。当时的情景非常尴尬。
王老三拿起鞭子,啪、啪两下,抽在辕马背上。一边抽,一边带着浓重的东北口音,“肏你娘、肏你娘”地骂。打得那流氓皮开肉绽。一道道血印留在流氓的背上。我们担心马会“毛了”,那可要出大事了。王老三还算有本事,几鞭子下去,辕马老老实实。但马车里还是弥漫着尴尬的气氛。王老三指挥马车得得得地跑起来,小铃铛叮铃铛啷地响着,冲淡了大家尴尬的宭态。
2019年10月15日
注(2)毛了:马发脾气,不听指挥,乱跑乱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