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冠病毒来袭,红尘无奈,我无奈。
宅家,执手莲花菩提,新冠病毒对我无奈,我对寂寞无奈。
刚蜗居,前朝后汉一夕抛向天外,如此笃好,难得清静,幡然悟出,若能安守一方,便有了自己的王国。绣衿,画枕,古诗,青灯,并不用焚香袅袅,前半生的遗憾,此刻弥补于襟袖之间。几分消闲,自由情韵,如果不是疫魔太疯狂,可能要大声呼喊因祸得福。
经卷以外,抄起家什,吸尘抹地,洗衣叠被,把家弄得像五星级宾馆,墙壁可照人,地毯上能栖身睡觉,浴缸擦了又擦,马桶洗了又洗。座椅,书案,饭桌,可反复打理。一顿饭做上半天,虽不是御厨,可按流散江湖的御膳房食谱操度。真很难得,家从来没这样漂亮过,奏响一指流沙,日月里有苦,日月里也有乐。
躲新冠病毒,说来并不难,我体会到,只要蓄意窝住自己不见人,必将享有一方太平。只是宅了太多的日子,家里该捣鼓的都捣鼓了,寂寞二字会越来越艰涩。抑郁时,空余一腔感叹,我居家,我烦闷,我是无聊的白狐,谁来救我。
书终究是读不下去,可否转过脑子掭墨写诗,哀哉,心都湿透了,诗之何有?我用目光搜寻着斗室上下,总想找出点活计,分明是韶华隔断,满眼迷离。
我的目光终于盯上了排列在墙边的几只花盆,那盆榕树被修剪了无数遍,再也经不住多施手法;那盆宝石花太小,折腾多了则会弱不胜衣;那盆蕨草是朋友刚送的,朋友把它料理得无以复加,致使我无法插手。最终我瞄准了一盆黑法师,它虽幼嫩,却好像有什么事要纠正。我边看边琢磨,发现黑法师是黑的,花盆里压的石子也是黑的,严重缺少视觉反差,应该把那些黑石子换掉。
我先拿出一些红石子,决定抓住这些小东西好好做一番大文章,把它们放到水盆里一一进行清洗,现在抗病毒应把清洁卫生放首位。我在水池中揉搓着石子,粒粒珠玑,顾生百媚,出尘飘逸。
红石子并不算多,我深怕洗完了时光又成一堆废墟,于是就一粒一粒地洗,洗了左边洗右边,洗完右边反过来再洗左边,比洗珍珠玛瑙还要细致。洗过了还不能放心,必须反复地捏上几遍以后才肯罢手。其实并不是担心石子没洗干净,而是怕时间剩余过多无法消磨。
所有的红石子终于都被我洗得铮光烁亮,一枚枚,风姿卓越,好似千年的书生登堂王室。我搬过种着黑法师的花盆,打算把花盆里的黑石子先清除掉,然后再铺红石子。
花盆里的黑石子不过是薄薄地铺了一层,要是在平时轻轻将花盆一倾斜,石子就倒出来了。本次行动正值非常时期,不能出门,我什么都不富裕,就是时间多得无处挥霍,为了让忧郁的时间能生出丁点美感,我决定用手把那些黑石子一一从花盆里捡出来。
当我检出第一粒石子时,仿佛是成功地移动了一块巨大的美玉,顿时感到灰暗而百无用处的时间闪出了光彩。我的指尖不时触碰到泥土,就像是踏上了中国长江下游的水乡大平原,就像是跨进了美国加州的山地牧场,闻到了稻香,听到了牛哞。就这样,我一边捡石子,一边在太平洋两岸神游了一通。
黑石子快捡完时,我看到土层上方有一枚圆形片状物,就把它捡起来放到一边,继续把剩下的黑石子一一清理干净。尔后,我怀着一颗绣花的心,又在清理好的花盆里一颗一颗地铺上了红石子。顷刻间,生成一阕诗词歌韵,点亮了我眼前的世界。
我洗手时,顺便把圆形片状物冲洗了一下,发现是一块金属片,腐烂得很厉害。我想这要是古董多好,于是取来一支小排笔把它清扫了一下,露出了铜锈,难道这是古钱币?
可它的两面什么也看不清。我为了打发时间,就不惜工本地反复进行擦洗,终于看到小圆片有一面模模糊糊地露出了林肯头像,再擦洗另一面,发现有隐隐约约的花纹和数字,可以判断它是一枚一美分的铜币。我经过一而再再而三的斟酌,认定自己的辨识是准确的。
我情不自禁,兴奋无需多说,躲新冠病毒,倒花盆,倒出了美金。这铜币若是第一枚绘有林肯头像的美金,那将价值连城。我把它卖给大收藏家,也许能收获一亿美金,将毫不犹豫地坐航天飞机到宇宙中去圈一亩三分地,结庐太虚,以后不在人间厮混,彻底远离地球上的病毒。
我捧着铜币,心想这是意外收获。我随之进入了考古阶段,这铜币究竟是如何落入了深山,又被开山人挖了出来,不知经历过多少磨炼,混进黑色小石子流落到我的花盆里。想今日,它浮出红尘,有幸结缘于我。正如世人所说,灾难中故事多,好人有好运。
我闭目想来,古董算什么?金钱算什么?面对灾难一切都是废物。我这次倒花盆不过是把玩了一回流年的青笺,籍此禅修,安度一时。
这一刻,漫漫时光辗转了嫣红,我心悠悠,如饮一壶春色,醉美天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