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
我记忆里,孟五娘高瘦身材,一头乌黑油亮卷发,杏核大的眼睛炯炯有神。她额头有块红痣,用刘海儿挡着,每当风吹开刘海儿,痣就暴露出来。
她是个孤女人,劳动能力有限,收入少,买不起新衣服。别人买衣服,她嫉妒,背地里骂人家不知节俭。当她买新衣服,就穿上满村炫耀,人们像习惯个精神不正常的人,视而不见。
听我母亲说,孟五娘父亲是杀猪的屠夫,绰号叫孟一刀。孟五娘对杀猪很感兴趣,孟一刀不许她学,认为女孩杀猪不成体统。
她偷学,被孟一刀发现没少挨骂,她决心不改,孟一刀最终将手艺传授给女儿。孟一刀去逝后,没人找她杀猪,这个思想陈旧的地方,看不惯也接受不了女人杀猪。
儿时喜欢和孟五娘在一起,是因嘴馋,能吃到平时难吃到的东西。孟五娘靠给鸭厂喂鸭子挣点生活费,老板从不监视她,鸭蛋能够偷到手。
每次到她家,我们俩就煮鸭蛋。半锅清水,十几个鸭蛋,她取柴草,我往灶塘里添柴。蛋熟后,拿来豆酱,我吃蛋黄,她吃蛋白。这种母亲拿它换钱平时难吃到的东西,可以在孟五娘这蘸着豆酱放开肚皮狂吃。
孟五娘有段婚姻,生下个女儿,孩子两岁时,她丈夫跟一个城里女孩私奔了。接下来,孩子在场大病中夭折,亲朋好友劝她改嫁,她不肯,一个人过日子。
孟五娘肯定把我当成了她死去的孩子,除关爱,还有教育。
一个寒冷的冬日,我跟孟五娘到野外捡柴草,她手拿烟袋,边捡边给我背童谣:竹子挺,竹子高,制作烟袋可有招?削一段,戴个帽,一口一口吐圈泡。
看着孟五娘吸烟,觉得身子会暖,夺烟袋也要吸。孟五娘不给,说烟辣,我受不了。我不信,哭着非要,孟五娘没办法,只能把烟袋给我。我得到烟袋猛吸两口,顿时呛得咳嗽起来,眼泪控制不住地往下流。
读初中时我染上烟瘾,孟五娘苦口婆心地劝我戒烟,我听不进去,没烟就像丢魂一样。孟五娘来脾气了,不许我到她家去,也不理我。又加上父母打骂,我妥协了,经过艰难努力,戒掉了烟。
和孟五娘断绝来往,是因一件事。
那是个夏日的黄昏,孟五娘进村后的小河里洗澡,让我在岸边看人。 种田、放牧的人陆陆续续往家赶。我不敢大意,期待完成任务后,孟五娘许下的糖果。
忽然,隐约看见离我几十米远的草丛里有个东西,我仗胆走近一看,是光棍汉王大力在里趴着,他身旁还有条大黄狗。我想他定是心怀不轨,刚要喊孟五娘,这时,王大力一拍黄狗,那狗就像射出的箭扑向我。
我吓得脸色发青,话也说不出来了,转身就逃。在片高粱地头,我累得倒下大口喘气,黄狗没咬我,嗅嗅我的衣服,摇着尾巴回去了。
我跑回村找父亲,父亲带村里人赶到河边,见孟五娘满身污泥,披头散发地坐在河岸,嚎啕大哭。王大力跑了,第二年抓进监狱,从这以后,孟五娘精神失常。
母亲不许我再找孟五娘,我痛苦好一段时间。随后我离开家乡去城里读书,断掉孟五娘的音信。 有年我寒假回家,听到个惊人的噩耗,孟五娘死了。母亲说她不知吃啥坏了肚子,没治过来,死时全村为她送行。
参加工作后,每年回家乡,都会到孟五娘多草的坟前祭拜。她生前爱吸烟,中华香烟,总不忘烧给她。
人生如烟似梦,结局都是一股青烟或一堆白骨,这个或长或短的过程,最珍贵的是爱。
庆幸我生命中有母亲般的孟五娘,她无索求的付出,我感恩在心。她的爱,我无法报答,只有用感恩的心,回报每个帮助我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