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台方桌上的天空
一只巨大的黑鲸在蓝色的海洋上游动,一群白色的鸟儿在蓝天上翱翔。巨鱼和群鸟在深蓝色的纸面上,纸面放置在浅蓝色的方桌上。方桌在我的客厅内,在我的视线里。方桌之上横摆着一把厚重而刃背分明的大刀,一把木质的大刀。那是很久以前一位我的老人,我母亲的父亲留给我的遗物。这把木刀和小小的方桌上,蕴含着久远的历史,蕴含着无法厘清的思想和空间,昭示着难以预测的未来和道路。
我依稀记的这把木刀的来历。那是霸陵公园关公庙的侧殿,几十年前的天空,蓝色莹莹,阳光依然灿烂,那棵巨大的柳树,逢春更加碧绿。柳风之下,一位面容慈悲的老者,我的姥爷正躬身俯首,在聚精会神的依照一块儿木料上的墨线锯割动斧,又在已经成型的木刀上凿刀雕刻,复而纱布细细打磨,之后刀柄漆红,刀身灰漆白漆。一段温馨的时光雕刻,如此已就。
这台阔一平米高两尺的方桌,也是姥爷的作品,只是我不知道姥爷在什么的光阴里,怎样细心精心的,把它刨平、合锲、灰批、打磨而漆刷,不知道它经过什么样的大路,在什么样碧绿的柿树下,远远地遥望着东面那女儿出嫁的村落,向那里颠簸着远去。这台小小的方桌,你见证了我母亲的一切,我的历史,我已有的历史;也许在那故乡铁路之旁的野树荒草间,在你的来路上,早已洒下你预知的一切讯息,再过二十多年的时间,我的母亲将要过世,再用三十年的光阴,我的儿子将要诞生。风一更,雪一更,故园漫漫,隐蔽着你起伏不定的呼唤声。
此刻此际的方桌,我重新打磨刷过蓝漆的方桌,与红柄的木刀如此相聚,不知在何时相约,而且要放置儿子的图画,那一只巨大的黑鲸,在蓝色的海洋上游动,那一群白色的鸟儿,在蓝天上翱翔;还放置着我的笔记和本子,放置我的回忆和思想,展开我的畅想和写作;见证着我新居的家庭,宽大的客室,蓝色的地毯,蓝色的窗帷,蓝色的目光,还有我似乎蓝色的背影。
一丈开外的儿子,还在观看《大头儿子和小头爸爸》,我因读写不能顺畅而引起的焦急或急迫,使我不断的指责他的打扰,指责那细小的身躯内,那伟大的灵魂;如此如彼,一天内他哭过三次;如琢如磨,何以斐然;如切如磋,何以君子!而这眼下的一切,会是他美好的童年么?是我的故园间的铁路、路沟内的野树荒草,是铁道枕木下的红色石头、红色石头挤压时的怪叫声勾勒的童年么?我的孩子。
几天之前,那条散着白雪的故乡铁路,只有凛冽的北风,没有一枚人影,眺望远远地相邻村落,三里之遥的母亲的旧居和新宅,曾经的那些老者那些面孔已经不再,那故乡的姥爷家后院的碧绿柿树,还有那路边的野林,皆已消失无踪。踏过残雪皑皑的坟丛野径,我伏在他们的坟头,听到那些荒草间饮泣的还有呜呜的北风;我仰望着天空,却找不到任何一只飞动的鸟影。现在,只留下这台方桌和刀片寄托的回忆,横放在我的膝前,滴落在我的眼下。
我的伯元儿子长大之后,回顾之时,还会有蓝色的天空蓝色的海洋展开在蓝色的方桌之上?此时此际,儿子走了过来,在背后摇动着我蜷曲的身体,说:“爸爸,爸爸,天黑了呀!你给我画一个飞的恐龙吧!画一个飞的恐龙吧!”我会画的,儿子,我的童年从未覆灭,我的岁月里,季节一样飘过的,还会有我们蓝色的天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