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过年蒸年馍,少不了蒸枣花馍,这应该是黄河流域很多地方的风俗,尤其是于北方。
老家的枣花馍主要是用来上供的,大年初一接神时必备的供品,吃枣花馍则是在元宵节,不到元宵节不允许小孩子吃,除非偷偷地吃,吃完以后还要挨训。
我们那里的枣花馍的品种比较少,主要是枣山和枣圆。具体做法是把面搓成长条,比成年人的大拇指稍微粗一些,手用筷子在上面压出两条沟痕,折成三折,用筷子夹住中见一夹,就形成了一朵花,在每个花瓣顶处按上一颗枣,一个枣花就做成了,把若干个枣花垒成大三角形,也可以说是宝塔形,一个枣山就形成了。而枣园的花则是把短一些的面长条自两端往中间卷,卷成为半圆形,分别按上颗枣,多个围成一个大的圆形,枣圆也就形成了,仔细地放进锅里面蒸。枣山和枣圆通常是最后一锅蒸出来的。
有的人还会蒸出其他的品种,比如兔子、鲤鱼、蛇、刺猥等等。我们老家是二月二蒸刺猥,把面团成橄榄形,用剪刀尖一点一点挑出一排排的“小刺”,在头部安上两颗小红枣(也可以安豆子)做眼睛,于是面刺猥就做成了。面鲤鱼的做法则是把面团成为鱼形,头和尾巴都要做出来,尾巴还要向一边摆着,头部也是安上两颗小红枣做眼睛。
小时候,我总感觉每年蒸枣花馍是充满神秘的一场仪式。母亲头天晚上和好面,第二天,先在灶神前点上香,祈祷一番,然后认真地做着各式各样的枣花,待可以上锅时,便将枣花细心地摆在竹篦上,洒上些水,嘴里还念叨着什么;父亲则老老实实地劈柴、烧火,平时不常做家务的父亲,这时总能将火候掌握得不大不小。觉着枣花可以出锅了,父亲就将火烧小些,母亲则动作娴熟地掀开锅盖,白花花的枣花馍就呈现在眼前了,出了锅的枣花馍还要点上红点。蒸枣花的时候,母亲总安排我不要多说话,更不能凑在厨房,如果谁说了不吉利的话,母亲要赶紧向灶神赔礼。蒸枣花的那几天,邻里、亲友也不串门,生怕影响人家蒸枣花。小时候不懂得这隆重而神秘的气氛是何故,现在想起,可能是人们对神灵的一份虔诚之心,通过枣花寄托来年的幸福吧。
枣花馍的主要用途是回敬晚辈。晚辈们来拜年,送来象征长寿和健康的“大馍”,长辈就要用枣花回赠。原来,由于家里穷,有时一个枣花馍要串好几家亲戚。记得有回去姥姥家拜年,回来的路上不小心将枣花摔成几瓣,到家后母亲边责备,边用竹签将几瓣连起来,虽有裂痕,但看上去还算完整。家里又来了亲戚,母亲将这枣花回送给他们了,说不定亲戚还将那枣花转送给人家呢。现在提起,母亲总不好意思地说,不都是因为穷吗!
在老家,出嫁的女儿总是将娘家的枣花馍视为珍宝,去父母家拜年,其它礼物可以不要,枣花总少不了要带回的。老家有“闺女搬娘枣山,日子越过越鲜”的说法,父母们总在年前为自己的女儿蒸上一个规格很高的枣花,等女婿女儿来拜年时回送给他们。女儿多的母亲为各个女儿蒸的枣花要一样大,要不非落个偏心眼不行。母亲们这时也毫不吝啬,总是将枣花蒸得又鲜又白,也是,哪位父母不希望自己女儿的日子越过越鲜呢?
小时候家里生活不宽裕,只有过年才能吃上白面馍,吃上枣花便成为儿时的“伟大梦想”。有一年过年,母亲蒸了一个大大的枣山,大年初一时放在堂屋后台敬神。这样的供品要摆到十五后才能吃。我哪里等得到?刚过了初五,就趁父母不备,偷偷从上面把枣和“鱼脚”掰下来吃,父亲见了严加呵斥,母亲便笑着说,让他们吃吧,孩子一年到头吃不上好东西,敬神的事心到神知。我们就委屈地看着父亲,在心里问:枣山一年也就蒸那么一回,还得先敬神,为什么呢?
或许是小时候太饿的缘故,以至于后来丰衣足食了,我还偏爱吃那枣花馍。以前在外读书时,母亲每年过年总会为我特意多蒸几个枣花,让我带到学校,一时间成为同学们的抢手食品。这几年参加工作之后,每年回家过年,除了岳父岳母回送给我们的枣花之外,我总要带回母亲蒸的几个枣花,好好解解儿时的馋瘾,更为能在城市里享受到那份老家特有的风味。
如今,现代生活影响着传统风俗,枣花馍也有了“新版本”。有的商家制作了“面包枣花”,一时间竟成了馈赠亲人的过年好礼。黄黄的面包颜色,形状还是枣花样,上面虽说有许多枣,但总吃不出以往枣花的筋道来。有时我在想,蒸枣花寄托着人们对美好幸福生活的向往,使年的味道更加浓郁,如果手工蒸的枣花都被“面包枣花”取而代之,那真是年的遗憾。
善于做花馍的主要是上年龄的人,现在年轻人会做的越来越少。
今又新年。当又一次从电话里听到母亲谈起枣花,我仿佛嗅到了老家那满村飘出的枣花的浓浓香味。这香味里,总是和着年的味道、家的味道、母亲的味道,还有童年的味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