编苇席的二哥
二哥留给我最深的印象是他编苇席的样子。
二哥有一门编苇席的手艺。每年秋收过后,家乡就进入了农闲时节,农村的男女老少都开始悠闲自在起来,享受一段不事生产的冬日长假。父亲不喜欢打牌、下棋之类的娱乐,也不喜欢串门聊天,沉默寡言的他唯一擅长的就是编苇席。
深秋季节,二哥天没亮就出发,到村南面的芦苇荡里割芦苇。他割来一捆又一捆的芦苇,用车子拉回来,放在院里的空旷处。他找来刮刀,搬个凳子坐下,然后将芦苇从根部开始一根根剖开。芦苇要从中间剖开,很费手劲,而且容易刮伤手,二哥从来都不让我们帮忙。我们这些孩子当时最喜欢拿二哥剖下来的苇花玩,像羽毛一样轻盈的苇花被孩子们鼓起腮帮子吹啊,吹啊,在头上飘来飘去,孩子们也跟着跑来跑去。二哥偶尔抬头看我们一眼,喝令一声“一边玩去”,就又低下头去剖苇子了。
编席技术高的,整个劳动过程即充满了美。破篾时,看着一根根篾儿“刷刷刷”地从苇刷中分出,如同扯不断的蚕丝,又像小虫儿不停地向前蠕动爬行,真像一个魔术师在表演魔术。推碌碡碾篾是力气活儿,可有技术的人能踩在碌碡上,偌大的一个石头碌碡,随着他的脚掌缓缓前进,又缓缓后退,恰又似精彩的杂技表演。编席时,女人们拉过一把篾来,篾儿随着女人们的手指在女人们的怀里欢快的跳动着,犹如音乐大师们弹奏着优美的乐章,一会儿,在他们的身下就会出现一片白云来。灵巧的人,还会在上面织出各种图案来。苇席图案最普通的是“横纹”,一横到底。也有编顺纹的,而有横有顺的难度就比较大了。更有手艺高的,会编出“板生底”的图案来。这种图案是以整个席的中心为中点,编出一框一框的方框来,向四周放射。又有在此基础上编出“双板生”、“三板生”的,更有把“板生”、“横纹”、“顺纹”交错编织的。真是美轮美奂,妙趣横生。劳动创造了生活,生活中充满了美。
当然,编席是劳动,劳动就免不了吃苦受罪。破篾时小刀划破手,择篾、编织时刺儿扎进手,疼痛自不必说,编织起来连挑刺的工夫都没有,常常是到了大年初一,不论怎么忙也要歇一晌的时候,几个女人才面对面地坐在太阳下,你给我挑手上的刺,我给你挑手上的刺。大冬天碾篾,篾不喷水碾不好,喷了水,即便是热水,也很快结了冰。碾篾时冰渣就会粘到碌碡上,碾篾的人就这么推着冰碌碡。数九寒冬,开始感觉到碌碡是凉的,推一会儿感到手掌发烧,再推一会儿便麻木得什么感觉也没有了。冰渣还常常将篾儿带起,清不及会把篾带乱,清不好刀刃似的篾儿会把手划破。碾完了篾回家,千万别烤手,要端盆儿热水,慢慢儿烫。手由麻而烧,由烧而疼,才有了正常的知觉。
在大集体的岁月里,农闲时除了上工程:打机井,挑河等,还有相当的闲散劳力。让这些劳力干什么,生产队的干部们选中了编苇席。编苇席本不是我们本村的产业,历史以来以东乡为最。我村即便有会编的,整个生产队也只有寥寥几户,生产队就给这几户拿工分,请他们教。编苇席的劳动量相对于三夏和三秋,是轻多了 ,于是人们乐意学。很快,编苇席就像星星之火,形成了燎原之势。家家编,队队编,村村编。走进村子,街上满是捋苇的,破篾的;院子中、屋子里,满是编席的。苇、篾,填塞了村子的各个空间。
席子编好了,二哥用裁下来的短苇条将席子表面刷过几遍,打磨干净确认光滑无痕,不会有刺岔子后才会将席子卷成一个筒,用草绳捆扎好,放到一边,等编成四五条后再拉去集市卖掉。
二哥编的席子平整,边缘整齐不粗糙,接缝处的苇岔子衔接巧妙,表面根本看不出,所以在市场上比较好卖。二哥用卖席子的钱,维持着我们一家在冬天没有粮食收入的生活开支。
1980年,大集体散了,编苇席的产业也由集体转为个体,自买自产自销。后来,服装、造纸产业兴起,编苇席显得劳动量大而产值低,干家越来越少,到现在,几乎销声匿迹了。曾经漫无边际的芦苇荡,越削越小,最终完全被种玉米的产业代替了。只有闲置在路边的大碌碡,记载着当年编苇席的兴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