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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的木箍条

父亲的木箍条

 

    我的父亲有着双重身份:在外是一个几百号人的大队(六七十年代的叫法)书记,人称“洪支书”;在家是一个手艺精、信誉好、颇有些“名气”的箍桶匠。性格呢,里外也判若两人:在外是一个无棱无角的和善的“老好人”,在家却是一个“缺少一根筋的死板倔”,是一头“冇得角的犟黄牯”(这些都是我母亲的话)。

父亲的木活堪称一绝。他箍的水桶、粪桶、脚盆、猪食盆,不光是外形好看,更重要的是不漏水,经久耐用。尤其值得一提的是他用来箍桶的木箍条,匀称,光滑,跟光过桐油似的;箍在桶上,没有一丝缝隙,那就跟长在上面的一模一样。常听别人说起,父亲的木活就“绝”在这儿;父亲自己也说,它是“桶好”的关键。因此,父亲也就在这小小的木箍条上花费了不少的工夫和心思。

父亲时常是跑到很远的大山里砍回那些又细又长、表皮光滑而且没有树结的小杉树条,然后小心对劈一分为二,剥皮,用“滚刨”刨平并将两端刨薄,在火苗上烤软;再比试桶身周长的大小将木条两端对接,缠绕,最后套箍在桶身上。由于桶身如肚略略隆起,箍条由底部套入渐挤(用一小木棰轻打)渐紧,两接头也就紧紧地挤压在桶肚皮上而不至于松散开。

父亲的木桶就是这样箍成的。

然而,我很害怕父亲的木箍条,因为我们兄弟三个都尝过挨它抽打的滋味;在我的眼里,它就是传说中的私塾先生手中的戒尺,附着威严和神圣不可侵犯。

兄弟三人中,我最小,也最“聪明”,平时最受家人宠爱,然而万万没想到,我还是同样挨了父亲的木箍条。


十岁那年,记得是仲秋一个周末的下午,我和塆子里另外两个要好的伙伴一起去放牛。吃过午饭,我们就兴高采烈地早早把牛赶到大山上,然后按照事先的“策划”,派一人看牛,一人扯公家田岸上种的黄豆,另一个(就是我)负责刨坑,架瓦片,拾柴火。

豆子差不多剥了一小碗,“土灶”也砌好了,我们开始炒豆子。不一会儿,在缕缕青烟中,慢慢散发出的豆香极诱人地直往鼻孔里钻。随着豆子开始蹦跳,炸裂,我们的心里也乐开了花。奇怪的是,吃的时候,我们谁也不说话,除了偶尔你望着我我望着你傻笑之外,眼睛就一直盯在豆子上……

乐极生悲哦。我们不小心把山给烧着了,尽管附近有大人发现及时帮忙扑灭火势,但我们干的“坏事”就暴露了。

我像老鼠怕见猫似的战战兢兢回到家里,父亲也刚好从大队里赶回。一到家里父亲就乌着脸从墙角里拿出一根木箍条,一把将我扯过来,按在平时做木活的剁凳上一顿暴抽,抽得我屁股像炸裂的黄豆一样“开了花”,大腿上也是红一道紫一道的肉埂条条。

父亲好像从来没有发过这大的脾气,母亲当时也吓坏了,但她还是拼命上前想扯住父亲,可父亲根本不予理睬。他一边不停地抽打一边还大声吼叫:不打不成人!现在不学好,将来还不飞天!子不教父之过,平时总宠着你,今天老子就打死你!母亲的脸吓得灰白,急忙喊来隔壁的奶奶,才终于使父亲歇手。

我之后有一星期没上学,也有一星期没跟父亲说话。我当时真的恨父亲,恨他的木箍条,恨不得把他刨好的木箍条统统折断当柴火烧,只是我没有敢这样做。

母亲后来跟我讲:“你父亲也是为你好。他跟我说,‘那东西是伤不着骨头的,只是让他吃点苦头,长点记性’。”虽然我嘴上在驳着母亲“他不该往死里打呀”,但心里却已信了她的话。

后来,大队实行封山禁林,砍伐树木受到限制。山里人不久便有了塑料桶、洋铁皮桶,父亲就再不能操他的箍桶业了。记得有好长一段时间父亲郁郁寡欢,还时常莫名其妙地发脾气。身体也日见衰弱,还咳嗽的厉害,于是在他58岁上便从大队干部退了下来。5年后,因肺病加重又无钱医治,便在63岁时永远地离开了我们。

现在我时常在想,当初要不是父亲的一顿痛打,也许就真的没有我的今天。因为从那以后,我就变得很“驯”,一门心思地埋头读书,最后终于考上省重点大学,并且走出了大山,在古城黄州当上了一名教师。

我真的感谢父亲的木箍条啊!

我常对自己说,一生中能遇上这样一位父亲,并能受他的“木箍条”的抽打,这是我的福气!我将永存这根“木箍条”——在我的脑海里,在我的心灵深处。

我将努力把我手中的“教鞭”变成“父亲的木箍条”,时刻抽打我懒惰、蜕变的思想,鞭策我的学生勤奋学习、健康成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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