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年姨喝药自杀那年刚满22周岁,撇下了嗷嗷待哺的孩子和老实巴交的丈夫。
年年姨长我两岁,小时候住亲戚,常常在一起玩耍。记忆中的她秀气矜持,长相漂亮,性情温柔,不苟言笑。脸上嵌着一对小酒窝,头扎两个马尾辫,一身破旧的衣服,不乏干净整洁。
年年姨在家排行最小,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姐姐。据说她出生那年,天气大旱,庄稼欠收。呱呱坠地时节,正赶上父亲肩负一束籽粒稀疏的高粱从田野里归来,听到婴儿哭声,父亲喜出望外,竟然忘记卸担,直奔屋室,看到娇小可爱的宝贝女儿,表情由喜悦变凝重,喜为添丁,忧为糊口。“赶快给孩子起个名字!”听到母亲的央求,呆立良久的父亲如梦初醒,捻着花白的胡须,凭借厚实的私塾底子,想到肩上的谷穗,突然眉头一皱计上心来,“年,从禾,千声,谷熟也。”不妨给女儿取名“年年”吧,名字里蕴藏着多少美好,多少祝愿,多少期盼呀!从此,“年年”的名字就在偏僻荒凉的小山村叫将开来。
上小学时,每当放秋假,大人总是把我送到亲戚家。一来为了节省口粮,二来可以在那里拣拾落在地里的地瓜花生之类的,填补食物不足,以备春荒。那时年年姨总会带着我到田间地块里找寻大人刨后拉撒的地瓜花生,哪块地干的粗糙,哪块地里多,她了如指掌,往往一天下来,筐子里满满的,太阳下山时,压弯缩小的身影总会蹒跚着行走在回家的路上。
记得有一次,我俩早早吃过饭,去一块新刨过的地里拣拾花生,当时那块地拉撒的真多,我们来不及抬头,很快筐篮里就满满的了。突然,一阵叱喝声传来,我们回头一看,原来是看坡的挥动着木棍疯牛般向我们奔来,见状我俩背起筐篮,撒腿就跑,那人边追边喊,边喊边骂,执意让我们把筐篮里的东西倒下,我俩执拗着奔跑,没想到我的鞋子跑掉了一只,荆刺扎伤了我的脚趾,感觉身后被一只有力的大手轻扯了一下衣襟,顺势倒在了松软的地上,筐篮里花生洒落了一地,我变成了俘虏,那个高大的身影,气喘吁吁,我想这下可坏了,肯定绕不过棍棒的乱打了。这时,年年姨停下了奔跑的脚步,回过身来救我,只见她顺手捡起一块石头,挥舞着双手,做拼命状,那人见她这般疯彪,惮于她两个哥哥,就此作罢,灰溜溜的走掉了。年年姨用手拔掉我脚上扎着的荆刺,抓起一把土垃,轻轻在手里摩擦一阵,按在还汩汩冒血的伤口,然后一把把捧起撒落的花生,将我扶起,拍掉我身上的泥土,又从很远处找回我跑丢的鞋子,给我穿上,扶着我一瘸一拐的往回走,走着走着,我眼前一亮,只见几棵巨大的柿子树矗立眼前,树上挂满了红彤彤的柿子,在秋风的吹拂下,左右摇摆,上下跃动,极像是新婚喜事高悬灯笼的缩影和翻版,煞是令人怜爱,年年姨看出我的心思,放下筐篮,脱掉鞋子,噌噌几下,爬到树上,摘下几枝,抛了下来,顺势滑下的动作,就像一位仙子,飘然下凡,其情景历历在目,恍若昨日,想来令人心生诸多伤感。
上中学时,忙于功课,很少住亲戚家了,只是年节串通,期间偶尔遇见年年姨,她出落的异常动人,长相俊俏,风姿绰约,品端言善。前来提亲者撑破门庭,终被父母一 一谢绝,只因两个哥哥年龄大了尚未成婚,年年姨只能给其中一个哥哥做“换亲”了。在三姑六婆的撮合下,和邻村一个比她大十几岁的男人成了亲,俗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婚后,年年姨常常默默不乐,终日以泪洗面。平日里众人的指指点点,风言风语,加上秋后那场大雨后连阴天,致使全年的地瓜干发霉变质,导致她精神崩溃,自寻短见。是换亲陋俗荼毒和戕害了她!
如今,那几棵柿子树春来秋往,依然硕大挺拔健壮,树上的柿子年复一年,依然红艳可爱,只可惜那位飘然而至的仙女已消遁的无影无踪,逝者如斯,情何以堪?
2014-1-17凌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