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姓什么叫什么,施耐庵在水浒里没有写,也许他觉得根本没有必要写,因为她在这本书里实在是一个小不起眼的角色,但是,没有这个女人,故事情节的发展就不会这么顺遂,宋江在清风寨里也不会经历那么大的波折。而且,正因为有了她,才能让我们更切近地看到了花荣、宋江、燕顺、王英等好汉的本来面目。
她是谁?她就是清风寨正寨主刘高的老婆,因为没有姓名,我这里就姑且给她一个称呼,刘夫人。
刘夫人无名无姓实在是毫无道理的。作为清风寨这一地方的行政长官的妻子,没有名至少也应该有个姓吧?其次,她不能算是一个安于闺阁的妇人,虽然我们从书上看到她出现在大众视线里只有两次,一次是去上坟,一次是看灯,可是给我们的感觉却是她不是那种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人。第三,她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清丽出尘的美女,她一旦出现在众人的视野里,回头率肯定是很高的,对她行注目礼的人肯定很多。她到底漂亮到什么程度?施耐庵借一个对女色很不在乎的宋江之眼来形容:“不施粉黛,自然体态妖娆;懒染铅华,生定天姿秀丽。云含春黛,恰如西子颦眉;雨滴秋波,浑似骊姬垂涕。”而这,还是她被色魔强盗王英抓到山上花容失色时候的状貌,是只穿了一身缟素没有经过任何修饰之后的形容。如果修饰打扮一番,那肯定会是另一番风景。一个堪与西施和骊姬相媲美的天生丽质佳人,没有姓没有名,那纯属是施耐庵瞎掰,他绝对存在很严重的性别歧视。
不是所有漂亮的女人都是淫荡的,至少这个刘夫人我还没有看出她有任何“淫”的趋向或迹象。
一个长得如花似玉的女人,是一定没有少过许许多多的追求者的,她也一定少不了要面对很多对她进行骚扰的登徒子。她在嫁给刘高之前没有什么绯闻,嫁给刘高之后也没有什么出格越轨的事情。她的眼光一定是很高的,她觉得自己的婚姻也是美满的,丈夫刘高不管人赖不赖,至少对她很不错,以致公务上的一些大事她也能插得上手。刘高这个人也挺争气,在年富力强的时候,就很年轻有为地做了相当于一个镇党委书记的清风寨寨主,与另一个相当于派出所所长的副寨主花荣共同治理清风寨。花荣是武官,刘高是文官,武官看不起文官,花荣看不起刘高,可是宋朝朝廷却重视文人,用文人执政,而武将往往大权旁落,所以花荣尽管武艺超群,却只能屈居老二。刘高虽然“没有本事”,却是花荣的老大。老大和老二向来是处不好关系的,这是中国官场特有的一种怪现象。其实说怪也不怪,老大与老二之间只差一步之遥,最危及自己地位的一般是老二,老大担心老二取自己而代之或担心老二架空自己,梁山老大晁盖就先是被吴用、后是被宋江架空了。所以对老二总是提防,老二就算做小伏低,也还是要遭到忌恨。同样,老二觉得自己一人之下万人或千百人之上,如果老大太自以为是,根本不把自己放在眼里,把自己不当回事,心里也很会很憋屈很不爽。一些应该由老二履行的职责,老大越俎代庖,老二心里也不是滋味。自然,怨恨日积月累,自然也不会成为一种正能量。
刘高和花荣的关系与其他大多数老一老二的关系一样,也没怎么处理好。因为当宋江自以为得计地将刘高的老婆从王英的虎嘴里营救出来的时候,花荣是很有抱怨的,尽管宋江是比亲哥哥还亲的哥哥,他也认为宋江做得不应该。
他对刘高的意见,集中表现在他对宋江说的这段话中:“这清风寨是青州紧要去处。若还是小弟独自在这里守把时,远近强人怎敢把青州搅得粉碎!近日除将这个穷酸饿醋来做个正知寨,这厮又是文官,又没本事,自从到任,把此乡间些少上户诈骗,乱行法度,无所不为。小弟是个武官副知寨,每每受这厮怄气,恨不得杀了这烂污贼禽兽。兄长如何救了这厮的妇人?”
我不谈别的,就仔细分析这一段话,便可以知道花荣有一副什么样的德性,是一个什么样的货色。
“独自在这里守把”的时候,远近强人就不敢来,不会把青州搅得现在这样“粉碎”了,是因为凭空多了一个刘高吗?看来是刘高在这里碍手碍脚了?可是这守卫的主要责任明显是花荣担当的啊,是不是你当了副职就不作为,就听之任之了?你就没有治安的责任了?按道理说,不让强人来搅扰还是你武官副知寨的职责所在,不能因为被降了职位,心理不平衡了,就不履行自己的职责了,就不服从调遣了。工作上,正职副职难免会产生摩擦发生争执,刘高一个初来乍到的人,乱行法度花荣完全可以提出不同的意见和建议,刘高无所不为,不一定就是无恶不作,正确的花荣可以去执行,不正确的则可以据理力争。根本不用与他“怄气”,更不能因为受了气,就把别人比作是“烂污贼禽兽”,视作了阶级敌人,变成了敌我矛盾,而且,更不能动杀人的心思。花荣,你知道你的心地是何等歹毒,你这个人有多么可怕吗?还有,你恨刘高就是了,还恨屋及乌,连他老婆也恨上了,是巴不得他一家人死绝了才称心如意吗?这不也充分说明你的心胸是何等的狭隘吗?你试着想一想,刘高到这里任正知寨,时间并不长,“近日”嘛,短短的时间,弄成被强盗搅得“粉碎”的责任应该由哪个主要来负,岂不是一目了然的吗?旁观者清,我们从你这席话里,可以很明显的判断出,你们两个人结下梁子,有深刻的矛盾,完全是你花荣一手挑起来的。
明眼人一眼就可以看破机关,你是嫌刘高取代了你,你心理很不平衡,而又把这种失衡的心态用在了工作上,自然,就搞不好革命工作了。按照我的猜想,你不仅如此,你还嫉妒羡慕恨他讨了一个长得特别好看的婆娘,而自己的老婆,也许姿色平平。你把花夫人叫出来拜见宋江时,宋江眼里可没有像看刘夫人那样留下美丽印象。
是人,都是有弱点的,女人也有,美女更有,嫁给了或者自以为嫁给了一个事业有成的好丈夫的美女尤其有。比如自视甚高,比如志得意满,还比如目空一切。其实这也不算是缺陷,就是有教养的人,也可能会在自己万事如意的情况下心里潜滋暗长这样的情绪。这不,在没有多少人护卫的情况下,刘夫人居然就上了这强盗出没的清风山,给去世的母亲烧化纸钱。她还是太粗心大意了,也太不把强盗们放在眼里了。她一定自恃是这个地方的领导夫人,强盗多少也得卖点面子,而且自己并没有打扮得花枝招展,还是来尽孝心,强盗也是要讲孝道的,还有,这不是月黑风高夜呀,还是青天白日之下呀,可是,她没有意识到,山中耳目遍地,就是抬了一乘轿子上山,王英这个色中饿狼也能嗅到妇人的气息,王英是一个见到女人就像苍蝇见到肉一样的人,他一听有轿子,就恨不得插翅飞奔下山,将轿中人据为己有。强盗多是不讲什么道德的,说是“盗亦有道”,但那是强盗自己内部定下的道,就像原始社会,人与人之间平等和谐,但那是部落内部里实行平均主义,对于部落外部,那是血腥镇压的,黄帝与炎帝就大打出手,血流漂杵。盗道也大多只在自己人里遵循,对于道外的人,则不讲规矩,所以色鬼王英可不管你是美妇还是丑女,不管你是踏青还是尽孝心,照样把你虏挘过去,好看就做压寨夫人,丑陋就先奸,满足一下自己的兽性,后杀或者后吃,女人不管怎样,总要比男人细皮嫩肉一点,所以当然也就应该好吃一些。
刘夫人的运气实在不坏,在自己即将被王英侮辱的紧要关头,一个救星把自己给救了。她其实应该感谢上苍,感谢这个救了自己的人,而且事实上,刘夫人也真的感谢了,她不仅用嘴,而且用肢体语言:“插烛也似”的拜谢。在已经抓到强盗窝里的情况下还能顺利逃出了虎口,身子没有丝毫被污,自己还仍然可以对丈夫理直气壮,实在是万幸、大幸。这个时候的刘夫人应该是对救了自己的黑矮汉子是真心实意充满了感激的。
只是最终,她还是没有逃脱出他们的魔掌。这完全跟自己没有正确处理好与这个要了自己命的人的关系有关。她不应该对这个救了自己的黑矮汉子恩将仇报,他自看他的灯,刘夫人实在应该多一事不如少一事的将这个人放过,他既然放了自己一马,自己也应该投桃报李,放他一马,这样,大家就相安无事,就不可能弄到后来那么不可收拾。她实在没有必要惹火烧身,最根本的还是,她心里的那口气还没有完全顺出来,她也还是太高估了自己的力量。女人头发长见识短,在刘夫人的身上可见一斑。
她明知道这个要抓的人是另一个知寨的朋友,抓他,就平白无故的给丈夫树了一个大敌。虽然夫君是正职,可是副职的花荣并不是一个好惹的角色,他的功夫在这个小地方是数一数二的,不看僧面看佛面,怎么的也不应该惹毛了他。何况夫君刚到这个地方不久,人生地不熟的,而花荣却是个地头蛇,有很强的势力和实力,丈夫已经在工作上与之没有处理好关系了,自己更没有必要火上浇油。把这事悄悄一抹,才是聪明女人的做法,因为这样才能保护好自己也保护好这个家。
这个救自己的黑面郎,绝非等闲之辈,山上那么多强盗对他毕恭毕敬,那也意味着他有很强的外援,就算斗得过花荣,那这些人也不好惹,他们一个个穷凶极恶、杀人越货,与他们过不去,自己还能有安宁日子好过吗?他们神出鬼没,打一枪换一个地方,游击队似的飘忽不定,白天就白天,夜晚就夜晚,得罪了他们,自己一家人的安全能得到保障吗?而这匪患不是自己夫君这个文官就能够解决的,除非能够请动上面派大兵来全歼他们,否则他们就会搅得你天天都不得安宁。把这笔账仔细算算,抓捕这个矮个子不是自找麻烦,不是弊大于利吗?
可是,一个被惯坏了的女人是想不清楚这里面的厉害关节的,她只知道要一雪前耻,才能消心中恶气。
是啊,自己只是去山上拜祭一下母亲,那讨厌的油头粉面矮子就在光天化日之下强抢官妇,那还得了。如果是民女,那还不是更肆无忌惮?这伙强盗,坏事做绝,我岂能放过你们?也是天可怜见,叫这个与盗匪是一丘之貉的人撞到了我枪口下,机不可失时不再来,把他赶紧抓起来。在看到宋江的那一刻,刘夫人是兴奋的,她已经不会去念他救过自己的好了,仇恨让她觉得只有抓了此人,才能抓到那个给自己羞辱的人。
抓到这个矮个子之后,她居然要亲自审问,这个黑厮,嘴还挺犟,她一听,不由心头起火:“这等赖皮赖骨,不打如何肯招?”她一定没少见识过丈夫是怎么审案子的,把人屈打成招就得见真章,她也很懂得这一套,潜移默化,今天算是可以在这个人身上活学活用了。刘高肯定对这个妇人千依百顺惯了,主持刑狱居然就按老婆的意图办,看来漂亮的老婆都容易让做丈夫的得“气管炎”,牡鸡司晨,一般就发生在漂亮女人身上。
宋江遇上这样的女人,受点皮肉之苦也就在所难免了,谁让你救人不慎呢?
好在花荣很快就将宋江救出苦海,如果不是刘高自作聪明,又将宋江逮捕归案,而且还请动了上级主管部门,要把宋江和花荣一网打尽,也许也相安无事。可是刘高也不是一个能够宽大为怀的人,已经于副职的花荣撕破脸了,索性扳倒了花荣这个地头蛇,那这里就是自己一个人的天下了,所以做这件事,他是非常用心的,而且又得到了上级领导的大力支持,可谓一帆风顺,旗开得胜,果然,在黄信滴水不漏的计划下,花荣被顺利的捉拿归案,刘高自以为搬走了自己最大的绊脚石。
要是在和平年代,这的确是一件值得庆幸的大喜事,可是这是一个乱世,各处强盗蜂拥而起,官府对这些占山为王的强盗根本无计可施,政府所表现出来的无能自然是因为腐败所导致,官逼民反,反抗的队伍如雨后春笋一般,不断在穷山恶水之间涌现,所以即使坐实了花荣背反朝廷的罪行,也不能就想人家这次是死定了。化名张三的宋江、花荣还有翻盘的机会。因为清风山上有他们的人。如果刘高不是有恃无恐,看不起山上的那些毛贼,就可能会对这两位首恶,特殊时期特殊处理,就地解决,不走程序,可是,他们太懂规矩太按法律办事了,所以在解送他们去府衙而要经过清风山下的时候,遭到了伏击,鸡飞蛋打,前功尽弃,还白白陪了刘高的一条性命。
刘夫人从审了宋江之后就退到了幕后,没有再抛头露面,但是人家却已经惦记上了:“只有那个淫妇,不曾杀得,出那口大气。”被俨然是清风山黑老大的宋江惦记着的人,能有好日子过吗?一边听了的王矮虎,则还在想着他的好事,以为这刘知寨死了,他的遗孀总可以归自己所有了吧?所以他说了一句逗得大家哈哈大笑的话:“哥哥放心,我明日下山去拿那妇人,今番还我受用。”他只想自己的好的那一口,根本没去想宋江已经不可能让这个妇人活在这个世上了。
当王英后来果真又夺了那妇人,并且藏起来,善于讨好宋江的燕顺问他要人,他是一个二头领,来了宋江、花荣、秦明、黄信之后,他就是老六了,话语权更小了:“今番须与小弟做个压寨夫人。”上次已经妥协一次了,这次没有那么多枝枝节节了,你们也要让我一次。可王英还是想错了,因为这个妇人已经和上次又有了不同,虽然不是知寨夫人了,可却是新老大的仇人。他那番皮肉之苦可不是深度按摩,而是皮开肉绽,是让人一想起就气不打一处来的痛苦。以前宋江杀惜是一气之下,可是这杀了第一个人,第二个人杀起来就没有那么好生为难了。不过这次用不着他亲自动手,自有人会领会他的精神,果然,燕顺不等宋江的话说完,就跳起身来,边说“这等淫妇,问她则甚?”一边拔出腰刀,速度之快,转眼之间就将刘夫人挥为两段。那娇躯被劈为两个部分,就不再具有吸引眼球的魅力了。
宋江骂刘夫人为淫妇,燕顺也跟着骂为淫妇,刘夫人淫在何处?明明是王英强横霸道,她不屈不挠,并没有很快就投怀送抱吧?她除了与刘知寨一个人相爱过,没有跟第二个男人有染吧?她被王英抢走,是穿一身缟素为娘尽孝的吧?她怎么就成了淫妇了?宋江说淫妇就铁案如山了?信口雌黄无中生有到这样空口说瞎话的地步,也就知道他们这一伙人是些什么东西了。这个女人是王英抢上来的吧?也是王英对这个尽孝的女人非礼的吧?他们怎么就一点儿也不责备他,说他一句奸夫呢?
强盗的逻辑从来就是蛮不讲理而只讲暴力的,谁杀了人放了火,谁就是响当当的好汉,谁没有血案,谁就是窝囊废物,在他们这个世界里,没有正气,没有公义,只有哥们义气。是自己人,做什么都是不要紧的,王英做这样的苟且之事,没有人责怪以外,宋江还出于义气,还要进行安抚,许诺将来给他找一个更好的佳人。而这个妇人,是留不得的,唯一的理由就是她忘恩负义,你留在身边有损无益。王英虽然性饥渴,可是胳膊拧不过大腿,他再要坚持,就是明显要公然与大家作对了,他还不至于为了一个妇人做这么傻的事情。因为他也受过很好的教育:“兄弟如手足,女人如衣服。”这可是桃园三结义的刘备说的。
刘夫人香消玉殒,实在是错在她生在了这样的一个时代,活错在这样一个地方。要是不遇到这些没有人性的魔鬼,要是朝廷不腐败而国泰民安,走在任何一个地方,她都会是一道靓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