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于女人,我小时候的印象,正如村人所说,“头发长见识短”,“十妇九不明”。稍长,从《论语》上读到“唯小人与女子为难养也”,不觉起了疑心;女人若果真“见识短”的话,以圣人之大智,何以会认为“难养”呢?等到后来从《封神演义》上了解到:指派妲己祸乱朝政,胡作非为的,竟然是曾经创造人类炼石补天的“女娲娘娘”时,方才意识到先前对女人认识的可笑与浅薄。
女人,是一本书,《易经》般难懂读书。
基于这样的认识,早在恋爱之前,我就研读了多种不同版本的《妇女心理学》。因为根据阴阳五行学说,女人属阴,“阴谋”“阴险”一类的词最初没准是专指女人而言的。作为一个“阳”属的男人,又终究免不了要同一个女人结合在一起,那么,未雨绸缪,及早备战,做到“知己知彼”,届时即使不能“百战百胜”,总不至于像纣王那样“阴沟里翻船”吧?
妻子走进我的生活的时候,我正值“两多”——书多,债多。根据当时的价值取向,书多说明迂腐程度之甚;债多表示生活能力奇差。因此,当许多女子,包括几个至今一想我还恶心的女子都远我而去的时候,妻子却毫不犹豫地走进了我的“寒窑”。我问她如何看待“两多”——这是我择偶的照妖镜——她一笑说:只要你能“卧书尝胆”。我大喜过望,觉得所以说“九不明”者,大约是因了“这一妇”的存在。真想给她更名“宝钏”,只可惜她不姓“王”。
然而“贫贱夫妻百事哀”,因了经济拮据,结婚两年我没给妻子添过一件新衣;儿子出世了,也不敢与同院的“小皇帝”们“争锋”,尽管我也承认他的皇位,但他却形如“偏安一隅”的南唐那位本家——李后主。这些我无力改变的现实,长期以来被我当皇帝的新衣穿着。终日坐拥书城,不问家政,效仿陶氏“不求甚解”,自称“竹林第八贤人”。
怨火,在妻子胸间积攒、奔突,终于有一天喷薄而出:“穷得叮咣响,读书顶了屁用?还不是瞎子点灯白费蜡!”
不吃要饿,吃上不饥——这是女人世界里化生万物的“阴阳”两仪,原以为复杂无比的女人,事实上竟这样的简单——1+1>1
“冷战”期间的一个中午,我正午睡,妻子来了个同学。“呵,这么多书呀?都看过了吗?”这是众多的不读书的人的最没水平的问法,可最叫人难堪且难答。但凡这种人,必不懂书且又妒书。当你回答“没有”时,他(她)便得到了某种心理平衡,同时又欣赏并快意了你的难堪,最最可恶。
“都看过了还了得?”不亢不卑实事求是,巧妙地把我推到了一个“进可攻退可守”的战略位置上,真没想到“妻子,这个女人”能回答的这么得体,纵然是我也难出其右啊!
“发表过吗?”我周身一紧,刹时感到了每个汗毛眼的存在,差一点忘了一直是在装睡而起身逃跑了。因为妻子正蓄满一肚子怨火,倘若家丑外扬,把我的没出息“发扬光大”,让我日后如何见江东之父老?
“前几年还发过些,”妻子说着拉开抽屉,把我仅有的几篇,包括我早已后悔发表了的“狗屁”文章,一一搜了出来,排给同学看,“现在有了孩子,把人家累得啥也顾不上了,不然的话——”
一时间,我明白了,我的书“真他娘”白读了——当然,我指的是那些不同版本的《妇女心理学》。
1991年秋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