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57年,我上初中时,还不到13岁,岁数小,个子也矮。那时,班里的同学在年龄上不像现在,上下差不了一两岁。而我们那个地区小学大都是在解放初期开办的,所以,不少孩子入学时就八九岁了,有的甚至还大。班里同学大小高低十分明显。在我眼里班里几个十五、六岁的男生就是大小伙子,女生就是大姑娘。时下说,是响当当的学哥、学姐了。而在他们眼里,我们几个年小,个矮的同学就是小弟弟,小不点。我姓李,他们常叫我小李子。
我的同桌是个女生,叫刘云,她大我三岁。高挑个儿,扎着两条垂肩的发辫,白皙的皮肤,长长睫毛,一双明亮的眸子。两个微微翘起的嘴角,笑起来圆圆的脸蛋像一朵绽放的红玫,人显得格外漂亮。同学也都喜欢她。特别是班里的几个大男生,有事没事的总想和她聊上几句。我这个人比较传统保守,封建意识较浓。我俩虽同桌,但在当初的一段时间里,形同路人,很少说话。桌上虽没划三八线,但坐时我尽量靠自己一侧,生怕身体有接触。刘云性情比较开朗,她似乎不在意这些。每每看到我往一边靠时,总是翘着小嘴,用眼睛瞪我一下,嘴里好像还咕哝着什么。有一次在写作业时,她看我靠在一侧很不方便,就用手拉了我一下胳臂,并狠狠地说:“你往这边点我能吃了你呀。”我有些吃惊,以为她生气了。但当我抬起头看她时,见她微翘的嘴角和眉宇间含着善意的微笑。我也不好意思的笑了,不由自主的往她那边挪了挪。她像得胜了似的,一脸的兴奋。这可谓是我俩的破冰之交。从此,我的戒心也一天天淡漠了。在学习中,我俩也能一起研究问题了,相互帮助。我数学,理化比较好,常帮她解答一些难题。她语文在班里拔尖,特别是文言文,似有无师自通的本领,我常向她请教。在课堂上,每当老师提问我时,她总是望着我,专心听我回答,答对了,她满意的笑笑;答不上时,有时就小声的提醒我。有一次语文老师让我解释一个古词,我怎么也想不起来,刘云又悄悄地提醒我了,竟被老师听到了,老师说:“刘云同学,你会就起来替他回答吧。”她答完了,也答对了。但,当我看她时,她的脸红的像一片朝霞。下课后,我向她表示感谢和歉意,她仍红着脸,有点害羞的样子:“被老师发现了,同学也都知道了,羞死人了,以后再不给你当传话筒了。”有几次,我看她坐在座位上呆呆的愣神,当我看她时,她却笑着讥讽道:“天天看,还没看够呀。”弄得我一脸的尴尬,而她却捂着嘴嗤嗤地笑。
五八,五九年,大跃进时期,学校课间开展跳舞活动,什么舞记不清了。以班为单位,同学手拉手,围成一个圆,打着节拍,跳来跳去。刚开始,男女同学拉手,总有些不好意思。有一次,我和刘云同学要拉手了,我很不好意思,无奈,只握着她的衣袖,她瞥我一眼,把手甩开,还没等我回过味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跳了起来。这是我第一次握她的手,也是第一次这样握女性的手。我感到刘云的手暖暖的,柔柔的,我的心通通地跳,有说不出的滋味--------。
在生活中,刘云处处像大姐姐一样关心我。一次,我母亲来校给我送干粮,她看到了,忙跑过来接过袋子送到了宿舍,感动得母亲一个劲的夸她。一年两年过去了,随着岁月地流淌,我和刘云同学友情在一天天加深。彼此有了好感。朦朦胧胧的爱吗?说不清楚。毕竟年龄还小,心里没想那么多。
一晃三年过去了,我也由小不点变长成了大小伙子,刘云长成了一个大姑娘,出落得像一枝雨后河塘中的芙蓉,越发的青春,靓丽。随着年龄的增长,我俩的好感也开始升华了。我打心里喜欢她的聪颖,大方,喜欢她的温柔,她也喜欢我的文儒,稳厚。一起时无话不说。一次,我俩去街上玩,走着走着,她突然握住我的手,绯红着脸问我:“咱俩姐弟相称好吗?”我未加思索道:“当然好,我要是有你这个好姐姐,那就太好了。”她松开我的手,面带生气的样子:“你乐意,我还不依呢,书呆一个。”她的话让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临近毕业之际,我们在一起谈论最多的是毕业后的打算,将来的志向。她说我年龄还小,建议我报考高中,继续求学。她说她年龄大了,家中姊妹们多,她是大姐,要早点参加工作,帮父母减轻点家里的负担,打算报考中专技术类学校。我再三劝她报考高中,她说父母也要她报考技校。
我一直后悔当初未能说服她同我一起报考高中,如果她也上了高中,我俩的人生旅途或许是另一种情景。毕业时,同学们相互赠言,在同学的赠言中,刘云同学给我写的最亲切,最热烈。那不是短短的几句祝愿,更像是一封长信。赠言里有赞许,有感激,有期盼。我可以肯定地说,我俩心底都藏着彼此的爱。但不知什么原因,是保守,爱面子,还是胆怯,我俩始终都未能说出心中的那个字,未能点破那层薄薄的窗户纸。失之交臂,遗憾终生。在离别的那天,我俩面对面,不知说什么,几次欲言又止。还是刘云同学先开了口,她忘情地说:“希望你别把我忘了,我等着咱俩相聚的那一天。”我木然地站着,答应道:“我不会忘了你的。”她深情地看了我一眼,转身要走,忽又回眸一笑。我清楚地看到她两眼里噙满了泪花。刘云同学那回眸一笑,像电影里的一个画面,牢牢地定格在我的脑海里。我知道,那笑中緼含着爱意,满眼的泪花是难舍的表露,更有相逢的期盼。我真想跑过去把她揽在怀里。然而,此时的我则像被钉子钉住了一样,一动不动地站在那里,一直望着她远去的身影-----。
那年,我考上了县高中,刘云同学也如愿以尝的考上了省新开办的一所中专技校。当时,正直国家三年经济困难时期,在我们刚上到第二个年头时,刘云所在的学校下马停办了。说是以后还要复课,可学校一直也没恢复。在此期间,我们通了一封信,她说在家里很苦闷,也不打算再上学了,正想办法找工作。信中她像大姐姐一样叮嘱我一定坚持学习,读完高中。我说了许多安慰和鼓励她的话。并向她表示困难再大,也要读完高中。
1963年,我高中毕业去天津市当了兵。不久给她去了一封信,可一直不见她的回信。后来,又听人说她远嫁到了外县,从此,我们失去了连系。但我心里总也忘不掉她,梦景中常常出现她翩翩的倩影,那玫瑰般的笑脸,那秋水般的回眸的笑容-------。
1993年,在离家30年的一次回乡探亲中,我意外地打听到了她的消息。当初说她远嫁外县,实则是误传。当年,下学后不久她当上了小学教师。我在部队给她的信她没能收到。后来,她听人说我入伍不久就去了军校学习,不久就提了干。还说部队干部要求二十七八岁才能结婚。家里人催她结婚,她的年龄也不允许她再等了。她茫然了,在思想矛盾中她与一位中学老师结了婚,而这位老师是我们县城里的人,并不是外县的人。
回眸一笑30载。那天,我去县城刘云的家看她。我的到来让她喜出望外,她看着比她还高的当年同桌的我,激动地握着我的手久久不放。我俩眼里都涌出了兴奋的泪水。她自言自语道:30多年了,我俩终于相聚了,变化可真大呀。我眼前的刘云同学,头上已显缕缕的银发,我知道,那是艰辛生活留下的痕迹;额头和脸上的条条皱纹,那是沧桑岁月刻下的年轮。她的眸子依然明亮照人,她的心灵依然青春靓丽。她的话语依然爽朗畅快。我俩谈了很多,仍像当年那样敞开心扉。她向我谈了几十年坎坷的经历。在谈到我俩当初的关系时,她突然坦开心境说:“当年,既便咱俩私定了终身,也未必能成眷属。难呀!”我看她还想说什么,可又停住了。她笑了笑:“过去的事了,不提它了。现在过的都不错,把那段情留在咱俩的记忆中吧。”我理解她说的话,也能体量到她当年处境和苦中。我赞同她说的,过去的事,不提它了,让我们那纯洁如玉的爱,深深地珍藏在心底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