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金黄色的银杏叶,从窗外翩翩飞来,静静地落到我的书桌上,像一只金色的蝴蝶落在花丛中。我转头向窗外望去,这时我才发现书斋前的这棵银杏树已经换上了金色的轻纱,在清风中摇曳着,正如仙女在天宫里疏巾舞袖,在欢乐中似乎夹有一丝丝忧伤……
这棵树是我小时候自己种下的,记得那时候我才六岁。是那天我和母亲去山上挖红薯,在回家的路上“捡”到的。母亲对我说,银杏树长大后非常漂亮,我就决定把它带回去种在院子里。一路上,母亲还给我讲了许多关于银杏的故事,有悲伤的也有欢快的,但那时候的我懂什么悲欢离合呢?只是觉得好玩有趣罢了。
我一到家就忙着要把树苗种在院中的空地上。我父亲跟我说,秋天种树怎么活呢?我也不管这么多,种下了。
自从我种下树苗后,就天天来看它,给它浇水。没想到它竟然熬过了寒冷的冬天,终于在第二年的春天里吐出了嫩芽,芽儿只露半点儿,就像害羞的姑娘。
我和这棵树的感情还挺深的,记得种下的时候,树苗只不过有二十厘米长,三年下来,它却比我高出许多,我天天都在树下玩耍,玩泥巴,乘凉……
那时候祖母还在,她老了,夏天时,她喜欢在这树下乘凉,树荫把她包裹起来,就像一只慈祥的母鸡在孵它的蛋。我一放学回家就到树下来听祖母给我讲那些过去的事情,讲她的一生,讲当时的社会……
她说那时候的人们吃的是大锅饭,谁家里有一些吃的,都得交到队长那里去,也就是村长那里。谁家有一头猪,哪怕是一只鸡也得往公社里交,你不交就有人来抢去(当然是公社里的那些人了),然后按规定给你记几个工分。吃饭需要工分,劳动可以挣工分,因此人们为了填肚子,不得不拼了老命做农活。到田里挖地,除草,施肥(挑),收割早出晚归,春夏秋冬都如此,冬天冒着寒,夏天冒着炎。那时候拿工分换回来的饭真的太少了,不够一只鸡啄。人们不得不去挖一下野菜,蕨菜根什么的来吃,甚至有些人还啃树皮……那时候死的人很多,路上都能碰上干尸,都因为饥荒而死的,我祖父就是饿死的。祖母告诉我,我祖父去世时,我父亲才几岁。
因为我父亲才几岁时,祖父就去世了,所以一家全靠祖母撑着,吃,需要工分,我祖母一人的工分养一家人,我还有一个姑姑,她比父亲小。祖母为了挣工分,为了养家,她也拼了老命地劳动。谁做的活越多,工分就越多。祖母常常我父亲和我姑姑“丢”在家里,然后自己去挣工分。她一去就是一整天,留我父亲和我姑姑在家里,他们饿了哭,哭了睡,醒了又哭,可怜得很,也没人管。想起来,那时候的人们真是那个苦哇!
我祖母告诉我,当时路上有许多饿死鬼,人们走远路时一定要带点吃的,以防饿死鬼的纠缠。
土地承包主任制后,人民分得各自的土地,人民的生活不断好转,过二三年,人民的吃喝就不愁了,虽然锅里还是没有油,但比之前要好多了,这都感谢邓小平爷爷。
我家“穷根”太深,到了我这一代才开始好起来。我是祖母带大的,我父亲外出打工,我母亲下地种田,所以他们只能把我托付给祖母,祖母把我管成一个地地道道的老实人,我这性格多办是祖母给的。她把我扯大,教我做人(当然也有父母的功劳),我非常感激我的祖母。天命无法改变,我十七岁那年,也就是三年前,我祖母悄悄地离开了我们,她一辈子受苦受累,享有稍好的生活不到二十年,就这样背着一身血汗走了……
今天看到了这棵银杏树,让我怀念起一辈子都在苦中度过的祖母,让我回忆起小时候祖母给我讲的那些真实的故事,让我想起那时生活困苦的人们,心里不禁泛起一丝丝的忧伤。
窗外,银杏树那金黄的树枝在清风中摇曳着,红红的夕阳点燃了天边的云彩,余辉脉脉地穿过银杏树的缝隙,洒在地上,洒在墙上,洒在我的脸上,我仿佛看到一位满头银丝般的白发老人,坐在树荫下乘凉,一个小男孩正在专注地听老人讲着什么……
2018年4月12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