妈妈说我出生那天正好赶上村里分土地,要是我晚一天到来家里就少了一份土地了,所以家里人都说我是福星带财进门。作为家族里的长女我备受宠爱,我出生在十一月,天气寒冷,太奶奶(爷爷的妈妈)怕我被冻到,我睡觉时几乎都在她怀里,不在床上。太奶奶穿着又长又厚的棉袍,底下放着一个竹子编织的笼子,笼子里面差不多一个冬天都放着木炭取暖;小小的我那个冬天就那么暖乎乎的过了。妈妈没有兄弟,只有三姐妹,所以爸爸算是半个入赘外公家,就是说我的弟弟即姓爷爷的姓也姓外公的姓。在爸爸这边的家族中,我是第一个出生的孩子,家中除了父母辈之外,还有太奶奶,爷爷奶奶外公外婆这五个‘宝贝’,他们把所有的爱都集中在我身上,我很庆幸自己没被宠成嚣张跋扈又野蛮的女孩,虽然有时候也很任性。
太奶奶裹着小脚,走路就象戏台上的小姐,我有记忆开始从没见她大步的走路,大声的说话。家里叔叔伯伯们已经分家,太奶奶就在她的孙子们家里轮流吃饭(太奶奶有两个儿子,大儿子已经病逝,小儿子就是我爷爷);老人家最喜欢到我们家吃饭了,因为妈妈不仅烧得一手好菜,而且家务做得很棒,以前的老房子是木房子,妈妈会把木板墙都洗得很干净;在我们家吃饭,妈妈总是把最好的菜放在太奶奶面前 ---!在几个孙媳妇中,太奶奶最喜欢妈妈!
对太奶奶我印象最深的就是她的小脚,每次太奶奶洗脚时我总会蹲在她跟前,仔细观察她那已经被裹得畸形的小脚,然后吵着要和太奶奶一起洗,小小的我,不明白为什么太奶奶的脚会跟自己的不一样,也好奇太奶奶的脚跟自己的一样长,为什么跑得没自己快。太奶奶去逝时97岁,她把自己唯一的一件遗物,放针线的萝子送给了我,说我是曾孙辈最大的一个孙女,将来是其他弟妹的模范;那年我八岁。
爷爷奶奶的感情一直都很好,我从没见他们吵过架,红过脸。他们有两个女儿两个儿子,在那样的年代,女儿十七八岁就要嫁人了,我对两个姑姑印象不太深刻,我出生时她们也都嫁出去了,只有逢年过节她们才会回来走亲戚。相对于爸爸而言,我更喜欢叔叔,爸爸太严肃,很少笑。叔叔温和亲切,叔叔的女儿只比我小一岁,堂妹有什么,也一定有我的一份;我经常带着弟妹们闯祸,很少被责骂,爸妈一开口,爷爷奶奶就拦下了,而弟妹们也很讲义气,一般不会把我供出来,虽然大人们都心知肚明是谁带的头。
在六七十年代家里都是大锅灶,那时家里都养猪,我记忆中最温馨的画面就是,爷爷烧火,奶奶在煮猪食,煮好后装到桶里,这时爷爷就会拎着去猪圈喂猪,调皮的我会拉着爷爷的另一只手跟他到猪圈,小猪看到爷爷手里的桶都会很欢快的跑过来,我拿根小棍子透过围栏逗着玩。爷爷沉默寡言,奶奶开朗外向,我觉得我象我的奶奶,就连笑容都相似;爷爷什么活都会干,庄稼地里是一把好手,回到家还会帮奶奶做一些家务,尤其是酿酒,我不知道酒有多好,但酒酿绝对是一级棒,我经常偷吃。有一次出糗了,我带着弟妹们,闻着酒香,搬个小凳子往上一站刚好够着那个大酒缸,拿个勺子一人一口,那酒酿的甜味我到现在还记忆犹新。吃晚饭的时候,家里人到处找我们,最后在酒房找到我们了,几个小屁孩全醉在酒房睡着了。
初考时,爷爷在村口等我,手里捏着的是钱,不善言语的爷爷硬是把钱塞在我口袋,懂事的我扔了钱就跑,边跑边喊:“爷爷,我有钱,放心吧,我会考好的!”我对寡言的爷爷会特别心疼些,家里不太富裕,而且是奶奶当家,爷爷的这点钱一定是攒了很久了---!我上初中了,同时也举家搬到城关外公家里也是我们的家。但每周末我都会回老家看看,老家离城关其实才三四公里路,奶奶若不在家,她就会把钥匙放在门楣上,我垫起脚尖刚好够着;开门进去,我的第一个动作就是去掀锅盖,那里总会有一碗我爱吃的粉;晚上去找小伙伴玩,我的口袋里是满满的炒得香香的豆子或者玉米糯米。童年就这么幸福而无忧无虑的,直到奶奶去世。
丧礼那天,大家都守着灵堂痛哭,我发现爷爷不在,我在爷爷奶奶的房间找到爷爷,他一个人坐那无声的哭泣,我哭喊着摇着爷爷的手:“爷爷,你哭出来啊,哭出来啊"!一个男人的哀恸比十个女人的痛哭更让人心碎。爷爷失声了,很长的时间里,没听到爷爷说话。爷爷象失去伴的丹顶鹤,时常在老伴出入的地方停留,很快背弯了,在奶奶去世的第二年春天,爷爷跟着走了。我的两位最爱的人就这么没了,很长的一段时间我茫然失措,仿佛一切都是在梦中;我经常梦到他们,在梦里,多数的时候他们都是快乐的、平和的;夕阳下爷爷牵着我的手走在田埂上;拎着奶奶装好的猪食去喂猪;还有小溪边,溪水缓缓流淌,奶奶在洗衣服,我在边上玩水扔石子---!
外公外婆对我的爱胜过对我弟弟,虽然我是女孩子。外婆贤惠,家务总是井井有条,我想妈妈就是遗传了外婆的好基因。外婆是病逝的,生病期间受了很多苦,她的痛苦无人能分担;我下课回家就会帮外婆梳梳头摸摸背,病魔没能挽留住外婆的生命,临终前,外婆跟姨妈们说,华子头发梳得真好---!
外公是手艺人,每次出去工作回来都会带好吃的给我们,相对于其他同年龄的孩子,我和弟弟都要幸福些,我们的玩具、零食、文具、书包总是最好的,我们还有书看。上了初中以后,我性格变安静了,记得之前我闯祸回来,妈妈要是数落我,外公一定是不让的,做错事的一定是别人的孩子,他的外孙女是不会错的(流汗),我觉得我的一些小毛病跟外公对我的溺爱是脱不开,比如脾气有点大,有点固执和执着(脸红)。我最喜欢外公带我去听戏,戏台上的莺莺燕燕,莲步轻移把我迷得不要不要的,回家我就画脸谱,画的都是小姐小生肖像,有一段时间我的房间贴满了自己画的各种戏服画像---!后来我又迷上了吉他,只要是我要的东西,外公就会毫不犹豫的给我买,虽然当时吉他的价格不低。我在外公的溺爱下长大,而那个精明强悍的外公渐渐的衰老了,有一天,外公的眼睛彻底看不见了,那年外公七十六岁。还好有个孝顺的妈妈一直照顾,外公去世时享年96岁。
一直想追述对几位老人的思念,虽然我文思薄弱无法表达这几位长者对我如山的爱,但他们永存我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