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当时明月在,曾照彩云归
——郏县拜谒三苏园
三苏园文物景区位于郏县小峨嵋山东麓,北依嵩岳,南面汝河,依山傍水,幽静葱郁。这里安葬着北宋大文学家苏轼、苏辙兄弟二人的遗骨以及其父苏洵的衣冠。世人因三才并秀而千秋景仰,故三苏园经千年而不废,历兵革而犹存。
——题记
只缘于对一代文豪三苏父子的敬慕与景仰,在这个落木萧萧霜林尽染的季节,我们带着深秋的仆仆风尘驱车前往郏县,瞻仰拜谒三苏园,去感受三苏古卷墨香里的笔端波澜腹中辛酸;去感怀他们宦海沉浮中的多舛命运百味人生。
当我们沐着初寒姗姗而至时,清幽静谧的三苏园在阴霾的天空下更显凛然肃穆。巍峨壮观的大门第一层匾额隶书:三苏园,雄浑苍劲;第二层行书:千古风流,行笔如云。两侧是“不须把酒问青天,魂归平顶山,父子三人同醉月;何必挥毫游赤壁,笔醮汝河水,文章百代恰逢源”的楹联,东坡诗词镶嵌其中,洒脱奔放,豪气干云。出口和入口侧门是中国著名书法家启功先生亲笔所提的精妙绝对“一门三学士如天如日如月,四海五大家无左无右无前”、“凭胸中万卷,笔底千言,畅写诗文词赋;赏汝水春风,眉山秋月,笑谈荣辱沉浮”,遒媚劲健,端庄疏朗,如行云流水,自然天成。
走进千年古园,松柏林立,翠竹映湖。置身其中,缓步徐行,延展的甬道两侧劲松傲立,疏草离离。随意散落的青石点缀成景,零落成趣,上面俊秀飘逸的楷书誊写着明理励志之言,字字珠玑,句句菁华。小峨嵋的山风徐徐,吹皱了东坡湖的一池秋水,风过竹疏,云影轻漾。湖中的小沙洲上,柳枝拂堤,芦苇飘摇;远处凉亭翩然,舟楫无人......广庆寺的钟声悠悠,萦绕于三苏园的松柏林间,拂尘拭埃,荡涤心魄。遥想当年,东坡先生每次行路遇此,在晨钟悠悠暮鼓沉沉中与寺内僧人促膝而坐,娓娓而谈......何夜无月色,何处无松柏?
广庆寺后面的三苏祠内保存着一尊栩栩如生的三苏父子彩塑,历经风雨沧桑,在“文革”动乱中劫后余生,现在依然完好如初。塑像中苏洵居中,泰然自若,辙轼分侍左右,三人相谈甚欢,其乐融融。也许他们在聆听家父教诲,言之淳淳,听之谨谨;抑或是他们在谈玄论道,引经据典,旁征博引......当初苏洵发愤苦读大器晚成,绝意功名而潜心教子,贯穿诸子之书,研穷百代之史,终使两子少年得志而奋发有为。时名谁可嗣?二子皆贤良!在历史烟云深处,三苏轻蘸笔墨已占据了北宋文坛半壁河山,昔日名噪京华,而今雄视千秋。
三苏祠东侧的东坡碑林其主题楹联“文悬日月八万里忠魂永在,公归净土九百年神韵犹存”,气势恢弘;影壁墙上是水泥浮雕毛泽东手迹“大江东去”,豪情浩荡。碑林汇集了国内190多位著名书法家书写的东坡诗文136篇,龙飞凤舞,风格迥异。诸位名家以各自擅长的书体抒写着一代文豪的宠辱不惊居高豪放,其间亦点缀着山水田园的婉约与苍凉。在最具创意的“大江东去碑园”里,100位书法家挥毫同书东坡先生的千古绝唱——《念奴娇·赤壁怀古》一百篇,洋洋洒洒,蔚为壮观。书体行、楷、草、隶、篆自守其道,各显千秋。行书恣意飞扬而不感放纵,楷体秀雅端庄而不觉拘谨;草书纵任奔放而不感嚣张,隶篆刚劲浑厚而不显刻板......碑廊除了“大江东去碑园”外,还有书写苏轼作品的诗词碑园、文赋碑园等,内有冰心、臧克家等著名作家和诗人的题字题词碑刻作品。
从东坡碑林绕行而出,蓦然发觉原本阴郁低沉的天空已是云开雾散,明朗如常。天空中偶尔有孤零的鸟鹊斜掠而过,振翅疾飞的声音划破寂静的松林,跌落地面,尘埃飞溅。
缓步于青苔遍布的甬道,两侧原本繁密的树木经秋霜侵染后已是枝稀叶疏,凌落飘摇中透着些许萧瑟与寒凉。伫立在的叶落满径的甬道正中,或击掌,或顿足,可听到前面石阶之下酷似蛙鸣的回音,清脆悦耳,妙不可言。于是莞尔:也许这就是传说中的“金蛙鸣道”了!沿甬道向前拾级而上,仰望即是苏轼洒脱飘逸的中年布衣塑像。秋阳之下他执卷在手,面朝西南遥望故土;表情凝重面容冷峻,眉头微蹙目光沉郁,一副心系天下忧国忧民的神情。其雕刻细腻逼真,栩栩如生。
塑像北面是通往三苏陵园的神道,两侧古柏参天,郁郁葱葱。那些精雕细刻的石人、石兽、石柱在陵园门前永远静默的守护着,饱经沧桑的斑驳残痕清晰可见。石阶之下,路遇算命盲人,虽生恻隐之心,因不屑于此,依然绕道而过。数步之遥,一墙之隔,里面是沉睡千年安贫乐道的苏子,而门外则是营营役役忙于生计的俗士,无奈摇头轻叹,多么滑稽的讽刺!
沿着青砖砌成的神道拾阶而上,走近陵园,古朴的大门上面悬挂着书法家启功先生书写的“三苏坟”匾额,两侧是“一代文章三父子,千秋俎豆两峨嵋”的楹联。进门迎面矗立一座红石牌坊,坊楣正中“青山玉瘗”四个大字雄健苍劲,左右楹联用隶书镌刻着苏轼在牢狱所写《狱中寄子由》中的绝命诗句:是处青山可埋骨,他年夜雨独伤神!哀婉凄怆,撼人心扉。
走过粗粝的石坊和飨堂,在简陋的祭坛后面自东北向西南依次静默肃立着三苏的墓冢。苏轼居右,苏辙居左,中间是其父苏洵的衣冠冢。周围是遮天蔽日的古柏苍松,繁茂葳蕤的翠竹青杉。深秋的斜阳穿越远山的雾霭透过林木罅隙洒落在斑驳的碑碣之上,叶落萧萧,几度秋凉。陵园中那些历经岁月沧桑的参天古柏因感动于三苏的贤良品德,并感知其背井离乡徙居中原后对故土的眷念,从而以神奇的方式不约而同向其家乡西南方向倾斜生长,故称之为“思乡柏”。在皓月当空的夜,小峨嵋的山风袭来,松摇影曳,林叶飒飒犹如落雨纷纷。传说中略带灵异色彩的“苏坟夜雨”,也许是为了实现苏家兄弟孜孜以求的“对床夜雨”的夙愿而形成的独特奇观吧?
青山瘗骨,夜雨伤神!
在北宋的烟雨红尘中,三苏父子从荒芜行走至阜盛,从辉煌跌落至悲凉,最终在这山青水秀、“形胜类其乡”的诗意栖居之地寂然长眠。这里没有政治纷扰、官场险恶;没有奸佞肆虐、同僚操戈;没有明枪暗箭、飞短流长;亦没有尘嚣乱耳、案牍劳形......惟有山间之清风,松间之明月,陪其吟诗作画,坐观云起;伴其把酒言欢,抚琴对弈,繁芜时如是,萧瑟时亦如是。
伫立于东坡墓前,胸怀虔诚的敬慕,深深的俯身而拜。隔着悠远的时空,恍若与其两两相望。犹见他躬耕东坡、漫步苏堤,徘徊月下、沉醉山水;犹见他蘸墨汝水、挥毫赤壁,青灯黄卷、笔耕夜读......他用飘逸的字体书写着“人间有味是清欢”的恬淡和“身后风流陌上花”的彻悟,书写着“一蓑烟雨任平生”的超然豁达和“人生如梦,一尊还酹江月”的千古一叹;他用诗意的笔墨描绘着“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的磅礴轩昂,描绘着“会挽雕弓如满月,西北望,射天狼”的壮志豪情......他的身侧,有陪他对床夜雨听萧瑟的苏辙,有伴他红袖添香夜读书的王弗;有随他颠沛流离患难与共的闰之,亦有为他烹肉烧鱼铺纸研墨的朝云......只是,时过境迁,伊人如风君如月,物是人非事事休!
忠魂永在,神韵犹存!
遥想彼时,苏轼在花甲之年被贬谪儋州,在殆非人居的恶劣环境中依然诵明月之诗歌窈窕之章,焚膏继晷皓首穷经,这让多少浮躁浅薄骄傲无知的现代人自惭形秽!
时至今日,在这个光怪陆离的现世,营营役役的人们穿梭于车流人潮,奔波于官场商海,忙于追名逐利,显贵炫富。最初写象形字读圣贤书的雅兴,早已被旅行健身泡吧的时尚之风取而代之。闲暇之时,他们只对深谙互联网的微妙商机沾沾自喜,只对熟知生鱼片的各种吃法引以为荣。即便捧卷在手,伏案疾书,也不过是为了虚名浮利而沽名钓誉。喟然长叹,无言。
在日薄西山羁鸟归林时,我们才从三苏坟折回,行经三苏纪念馆。
纪念馆中各个展厅结合三苏父子的生平事迹,通过图文并茂的文史资料全面展示了他们跌宕的人生经历、卓越的为官政绩、深邃的哲学思想和辉煌的文学艺术成就。缓步其中,耳畔筝乐淙淙,流水潆潆,犹如徜徉于悠远静谧的时光隧道:览大宋风云而知世事无常,品锦绣文章方知千古绝唱;观行云之笔而知绝代风华,赏妙笔丹青方知独步天下。仰于其独善其身济世忧民,敬于其胸怀宏愿履险如夷;叹于其仕途坎坷宦海沉浮,撼于其胸有万卷笔无点尘;感于其天地古今齐集笔下,慨于其日月风流情满江河......在天地之间,风云之上,三苏父子以一贯进退自如处变不惊的姿势行走,激浊扬清去伪存真,无悲无喜不动声色,却让人肃然起敬!
在苏轼展厅,伫立于北宋的纷乱与繁华之巅,我们看到了他在变幻莫测的政治风云中所承受的凄风苦雨、所创造的历史成就以及所做出的杰出贡献。从金榜题名平步青云的璀璨辉煌,到乌台诗案贬谪诸洲的仕途悲凉;从躬耕东坡防洪筑堤的自彻自省,到放浪山水寄情诗画的旷达超然;从“缥缈孤鸿影”的仓皇落魄到“卧看千帆落浅溪”的淡定从容,再到“大江东去”的洒脱豪迈;从与苏辙“但愿人长久”的手足情,到与王弗“十年生死两茫茫”的生死情,再到与朝云“每逢暮雨倍思卿”的不了情......其志如天般高远,胸如海般广阔,才如云般斑斓,文如山般葱茏,情如水般澄澈!惊于其坚,悯于其苦,佩于其才,羡于其情!
他诗、词、文、书、画五绝天下;诗词清澈淡远,文赋浑厚豪放,书法凝重雄健,绘画诗意盎然。他通音律,精品茗,知稼穑,谙歧黄之术,懂食谱酒酿......他历沧桑、逐逝水,杂处渔樵间,沧海寄余生!他是飘然的智者,斜睨宦海沉浮,笑对蜗角虚名;亦是红尘的过客,横渡人世悲欢,抒写千古风流......
因为如此,纵使千山万水,海角天涯,在“青山玉瘗”的红石碑坊前,瞻仰拜谒的人依然接踵。
从纪念馆走出时,已是暮色苍茫皓月当空。行走于深秋的晚风中,已感到浓浓的寒意。身后是一代文豪轻裘雕鞍、云水漂泊的烟云过往,远处是都邑市井车马喧嚣、霓虹闪烁的凡尘所向......
夜空浩渺,乘月而归。仰望那轮寂然的清月,曾走过秦山汉关唐风宋雨,照耀着一代风流的辉煌与落魄、繁华与苍凉。只是时间如潮般汹涌,三苏父子的千秋梦、古今愁已湮没于如梦如幻如泡如影的历史洪荒中。在骑马踏花的杳杳江湖里,当其陵前的文臣武将、石虎石马统统风化为碎石的时候,他们依然以宠辱不惊的姿势安然于郏县的青山绿水中,以亘古不变的豪迈和生生不息的希望,伴随着卷帙浩繁中的千古绝唱,醉卧春秋,笑傲风云,一如昭昭日月,照耀着岁月苍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