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凋敝的剪刀

凋敝的剪刀

 

我站在镜子前,说这边是否长了些?他说是吗?就重新拿起一块儿毛巾围在脖上,剪刀立着为我修剪,我略微放低身量,矮下去一些,让他够的容易。几剪下去,他挪到正面,看看头发是否对称。那是一张苍老的脸,褐色的皱,皱中半掩着各色的斑。他草茬一样的白胡子,是我将来的摸样吗?我并不敢仔细端详他的脸,甚至没有看他可能浑浊的眼睛,他花白的发枯草一样,长而干燥。

 

这曾经是一个风华茂盛的人吗?他的青春和他的壮年,概是什么样的模样和经历?这位慈祥的老叔,我还能在这里修理多少年的发?坐在您家庭客室改作的店内,这早年理发店的旧椅之上,听到剪发的声音,感觉痒痒的电绳在我的左边绕到右边;看到一只年幼调皮的猫,抓咬着电绳,在足下玩耍,好像前世所在。

 

还记得早先一个颇为热闹的集区,在这个城市五一路的南面。当时称为“南口”的那里,是数家大工厂的生活核心,有百货店,有菜店,有五交化,有糖果店,当然也有理发店,是国营的那种理发店理发店有高大明镜的玻璃窗,店内一身雪白大褂的理发师,宽大的理发椅,都是童年里难以抹去的记忆。记得和弟弟一起,总要在靠门靠窗的那位阿姨的工作椅上理发,好像是自家大人和她认识的样子。

 


那位温和的长辈,当年是很年轻的,她扶头的手,那示意低额仰首的指,总是柔柔的,恰到好处。那时的少年是羞涩的,不敢睁眼看一个人和一些锃亮的理发器具摆弄自己。直到如今,只记得那手与指的温存,记得理发之前的她的笑脸,和理完之后,她打量着她的作品,说着“好了”的温馨。

 

那位温和的老姨,你还健在吗?所谓的“南口”的集区,早已冷清落寂了,随着那几家工厂的倒闭、破产、转制,那曾经热闹聚集人流聚集货币的繁华地带,随之凋敝。那里的人们,那里抓糖果的男师傅,那里曾经卖菜的大妈,如若能见识一面,说起那些共有的景象记忆,他们的美好时光,会是什么样的感伤和满足?

 

弟弟还记得这些吗?他已经远走高飞,北至丹东,南及镇江,踏遍了东北的白山黑水,巡视过南端的海角天涯,工作和学习,走过祖国的诸多区域。现在,他也已壮年,将更多地留在首善之区的北京,留在那个杨树成林、杏树艳美的大院里吗?山明水净夜来霜,几树深红出浅黄?

 

我的生命在这小小城市和社区,无论南,无论北,并不越过十里,自己的身影和自己的语言,会给那些后来的青年以什么样的印象?我的生命终究不能越过这片真实而狭小的区域?在这片逐步凋敝,仍在凋敝的区域内苍老下去,褶皱下去,斑点下去?

 

也许,这些回忆是伤感的,也许一粒平凡的生命和一群建筑、一个集区的命运没有什么区别,曾经高大瞩目,曾经繁华名扬,但是暑寒风霜,月照寒侵,便在冷清落寞中凋敝破败。

 

又或许,生命和现代的运道并不是这样的,一切新生的力量又在破败中生存,至少在凋敝破败和生存生活中寄托着希望,躬耕着叵测的未来,就像我现在的呼吸和情怀,现在的思考和书写吧。正当其时,剪刀那质朴劳作的生长和更新,无处不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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