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四章 时光倒影之华山记
1991年11月，我因为单位派遣，坐了一天火车，迎西北风来到了三秦故地，参加系统内的一个全国型的会议。枯燥的会议结束后，我们参观了兵马俑、华清池等。第二天午饭后，大队人马纷纷返程，我却对远方的秦岭山脉浮想联翩。与来自济南的同行常君一切磋，感觉此生再来华山，真不知何年何月了。我们一拍即合，当即决定下午即乘火车奔赴华阴。
气候已是晚秋，咣咣当当的慢车车厢里，除了我和常君两个，似乎都是附近的山民们。他们用奇怪的眼神打量这两个不速之客。确实，在已近初冬的天气中，坐慢车向东而行的游客，是少之又少的。出于本能的原因，我们感觉他们的眼神似乎很不友好，且似乎感觉他们在嘀嘀咕咕，我和常君不免有点忐忑不安起来。
7个小时后，几乎在每一个村庄都停靠的火车，终于抵达了华阴县城。出了车站，一座大山兀然耸立在身边。引颈仰观，其顶峰隐藏在暗蓝色的夜幕之中。我们顺着华阴县城的一个布满碎石的大下坡，好像是这个县城唯一的大道，一路向下走去。因为一直担心被附近的地痞流氓盯上，最怕火车上那些眼神不善的村民，忙去找较大的一家客店。后来我们还是禁不住咕咕叫的肚子，先去吃羊肉泡馍。吃饭的过程中，我们对老板娘说想早晨去看日出，得几点出发。脸膛狭长、印堂饱满、酷似秦俑的老伴娘说：看日出，吃完饭，准备一下你们就走吧，夜上华山，得需要5、6个小时的时间。
我们的心依然忐忑，但对华山旭日的渴望，还是使我们将不安放到一边。按照老板娘的善意提醒，我们购买了两支手电和一瓶高粱酒，外加各种面包、火腿和饮水。手电是夜登高山的必备品，而白酒则是为了登上顶峰后的御寒。夜十点，当我们来到华山山门，开始攀登的时候，一路上的深入陌生异域的些微恐惧，已经一扫而光了。因为，皓月当空，繁星眨眼，5个小时的山路，等待我们去攀登。人事万千，都可暂抛在一边。何况，我们竟然在刚刚攀登的时候，碰上了一队学生，大概有20几个十八九岁的男女青年，叽叽喳喳、喧喧嚷嚷地与我们同行。他们和我们一样，也是每人一个背包，人手一个手电。
夜中的华山是静的，但我们这群登山的人们并不感到寂寞。在山谷中前行，有前后交错的手电光伴随着我们，除了前面带路的人们仔细地看着山路外，其他人有的将手电射向暗蓝的天空，有的照向突兀而出的绝壁，但这些都没有引起大家过度的反应。突然一道手电照到了左或者右侧脚下的万丈深渊，手电光柱消失于茫茫深谷，则引起全体的惊悸和轻呼，于是大家短暂矗立不动，继而重新上路，脚步则变得小心翼翼。有的学生们唱着歌，唱着《信天游》，唱着《东方红》，你唱完前句，马上就有人唱出后句，没有了隔阂和顾虑，只剩下在大自然怀抱中的无羁与洒脱。黝黝的山峰在夜幕中勾勒出淡淡的轮廓，隐约听到山间的流水声，一阵山风吹来，夹着山谷中的寒气，但对我们这些浑身冒汗的人来说，却不亚于一缕清风。
山突然陡了起来，月光的清辉也照不到许多死角了。学生们连续几次开始休息，我和常君渐渐拉开大队人马，远远地向前方攀登了。常君刚从部队转业，而我刚从大学的足球队和拳击队的激烈运动中脱离，我俩的体力都是一流的。接着星月之光，我们辨读着指示路标，知道千尺幢、百里峡到了，七八十度的登山石道和望不到头的粗粗铁链预示着华山之险的开始。因为看不清楚周围的一切，只能手脚并用全力攀登，想起人们常说的“上山容易下山难”，先上去再说吧。我俩选择在日月岩的青石上小憩片刻，万籁寂静中，身后的松林路上突然传来沙沙的声音，接着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披着月光星光出现在我们面前，背着与她身体一样圆鼓鼓的大背包，用她的手电在我们眼前晃了晃，笑着说“我猜就能追到你们”。我想她应该就是后面落下至少半个小时山路的大队学生之一。常君问：“你自己登，不害怕吗？”小姑娘回答：“知道你们在前面，我就不怎么害怕了。”“要是追不到我们呢？”我问。“自古华山一条路，肯定能追到你们”。这是个十分自信的小姑娘，也是看了这两个带眼镜的青年不是坏人吧。我们了解到，她来自临潼电子学校，今天同学们一起相约爬山，她感觉像同学们那样走几步休息一会儿，就肯定看不到黎明的日出了。
我两个劝她留下等待同伴，因为我们的前进速度很快。实际上我们担心她一个小姑娘成为了我们的拖累，耽误了我们的既定行程，即抵达顶峰看完日出后即刻下山，坐火车返回西安，赶当晚的火车返回河北和山东。她说那你们先走吧，她慢慢走。
走过苍龙岭，浓浓的夜幕吞没了一切，我们万分小心地走过了华山中最险的一段。曲折向上的山路好象永远都到不了头，经过四个多小时的连续攀登，我们的体力已经接近极限了，身上带的水和面包已经消灭了一半，但还各剩下五瓶水和三个大面包呢。走几步就想坐下来休息，咬着牙一步一步爬着，经过了多少个百转千回的道路，突然发现我们来到了90度晃晃悠悠的五六米的天梯，这段天梯让我们产生了误解，以为上边就是终点了。但爬到上边一抬头，东峰之巅就在眼前。垂直陡峭的山峰前悬着二个三四十米的软梯，一个上一个下，猛烈的晃动让人寒惧。我们俩无力地瘫坐在地上，那么高，可真是太危险了。
我们正在靠在石头上休息，身后又传来了轻快的脚步声。原来是那个电子学校的小姑娘又跟上来了。这又激起了我们的男子气概，站起身准备攀登。身上的背包太重了，我们感觉这段顶峰天梯，她是无论如何不敢上的，就让她代我们照看背包，我们空身向上攀登。约好看情况一会儿下来。
拼尽最后的力气，冒着失手重伤或丧命的风险，我们既勇敢又狼狈地上到了顶峰，立即在地上躺了足足十分钟，人几乎都累垮了。定神仔细看，发现这就是观日台了，片尺之地上蜷缩着几个裹着大衣酣睡的人们，他们大部分是昼等而夜宿华山的。疲惫的人们以地作床，以天作被，进入着梦中之旅。刺冷的寒风让薄薄的夹克抵挡不住，我们瑟瑟发掉，正在狼狈之际，突然发现天梯边冒出了一个人头，那个小姑娘竟然上来了！啊，更令我俩惊异和惭愧，令我们肃然起敬的是，她竟然背着我们三个人的背包，从陡峭、险峻的天梯上攀登上来！
我们对她又责备，又感谢，又尊敬，又惭愧，万般滋味，酸甜苦辣，无法形容。若用华山神女形容，恐怕又埋没了她的勇气和胆识。我们赶紧从背包中拿出各自的御寒衣服，气温在零下三四度吧，但顶峰凛冽的山风，像刀子一样打在脸上，使人感到冰窟一般寒冷。我和常君喝起高粱酒，小姑娘也喝了几口，立即呛得直咳和流泪。我们赶紧拿出毛巾，她却摆摆手谢绝了。
五点多钟，辽阔的群山边缘，遥远的天际边出现了淡红的的朝霞，颜色越来越浓，人群开始喧动，我们知道，最壮丽的那一刻就要来到了！我们子夜攀登，前来朝拜的的雄山旭日，终于喷薄而出。一点一点，逐渐升高，山峰上笼罩着金色的晨晖，我们回身看，小姑娘的脸庞也笼罩着一层美丽的朝晖，整个人充满了蓬勃向上的青春热情。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