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告别道佐,三辆车成一字纵队,秩然地向着群山方向驶去。
在一处岑寂的三岔路口,随前车稍作停留,随即转入右边一条掩映在竹荫静谧、束狭的盘山公路。约摸行驶出二十分钟的样子,右端一幅醒目的白底红字招牌便映入眼帘——“蜀西竹海”。
前车停靠在路口,排气管突突往外冒着白烟;没有丝毫迹象可以表明到底是去是留。
数分钟后,闪烁起右侧转向灯;随之一前一后驶入了一道,几乎呈180°转角急下坡。
蓊郁的幽谷中,两幢被一条碧涧相隔断,赏心悦目的空庭便尽展于入视野。
正想着是否上前一探,老大已领上几位兄弟,大步流星直奔了楼底中央一间房间,紧接着便传入耳畔一阵稀里哗啦的响动。只是还不敢确定,是否是自己暗自以为的那样。
一番简单交涉过后,门外一波老老少少,便被悉数安排在了,院落当中一条走廊落座。
与茅屋竹篱、瓜棚豆架、鸡飞狗走、小桥流水,但凡扯得上瓜葛的,愚还是挺好的!
出乎意料,掺茶时,江湖见得多了去的她,竟冇乜斜双眼暗地滴溜眼珠;更加没有温情脉脉去隐射奎蹄大点儿成都茶馆里,也谨循的百世不易的江湖规矩——一茶一座,少打马虎眼儿!
好吧,笃定并非国(际)标(准)(硬)通货支付;也笃定并不再额外饶取一揽子开(温水)瓶费之类;终于不用再去担心,是否会干连上被清空荷包的危机上演叠中叠了!
静下心来,品足了毛尖待会儿探路。
二
一阵潺潺的水流,吸引了我的视线。小桥过去,一条溪流坎边,仰插着一只细细的竹竿。一眼便能知晓,那绝非一根简简单单的竹竿,而是消磨时光的情趣。起身迈了过去。
突然有了印记,山坳这两户人家,其中一户并非初次造访;数年前即到过此地不下一次。只是没有那个招牌;也没有如今的气派;更不记得是否也曾是两户人家了。
从四周遗落下来的残留物,足以察知房屋刚刚经过修葺;也从中能感悟到,他们与这片山区耳鬓厮磨长相厮守的决心与感情。
一股荡击灵魂的暖流,瞬间便把自己心底那点儿鼠肚鸡肠一扫而空!媿赧的血液烧蚀得自己无地自容。
我习惯将这类扎根深山老林,深居简出、鸥朋鹭侣的人家,称为山坳人家。每次徜徉于一望无际的山际,笨嘴拙舌的我便会无法抑制内心的喜悦;滔滔不绝谈论到自己也嫌疑长舌妇,才肯紧急刹车回归原位。而对山坳人家,素来就有着既媿佩,又好奇的情愫。
媿佩他们不磷不缁心如止水,闲云野鹤怡然自得的崇高品质;好奇他们交通闭塞自给自足,是否是勉为其难的生活。
挂上鱼饵,我便静下心来,不再去想人嘴里口口声声让人嫌恶的良心、秉性;打算安安生生做一回心无旁骛,彼等一样无欲无求的钓徒。也再也不去琢磨加上老妈、老板儿、哪里突兀冒出来的一位,凑够一桌消遣消遣浪漫的旅途。
清澈的溪流,流经两家院落边缘时,被一堵筑起的水泥埂减缓了冲力;一部分存量与院落中央一条水沟,汇集成为了一个完整的蓄、泄水体系。溢出挡埂部分顺小沟潺潺流向远方。挡水处形成了一个小型蓄水池。
两幢新贴上墙砖,焕然一新的两层楼楼房,矗立在一个千余平米大院落两端,相距不足五十米远近。通过走廊尽头一座水泥桥,与走廊大门门前起头的另一条小路连通。
走廊这户人家门前,一左一右两个一米高水泥墩子上,摆放着几只偌大的白色陶瓷花盆;里面种植了一些兰花、吊钟海棠、地雷花、等等叫不上名的花花草草。
放生了几尾小鱼儿后,便久久不见咬钩。起身去到了院落;在院落、走廊、小溪、鱼竿间来回徘徊;突然哪里传来一阵隐隐约约的流水声。寻着声音,再次去到院落边缘,侧耳甄别,确非脚下溪流的响动。
环顾四周,透过不远处一幢平房房顶,终于看见了,它来自数百米开外两个山峦之间。
一幕飞瀑,从离地百米以上的一道山涧飞泻而下;像九天之上一条天河,从天山中间一片清蔚的萃幄穿过。
顺着小溪溯流而上,沿着一个无声无息餐厅(之前阻挡住部分视线那幢平房)入口的圆形拱门走了进去。站在一爿没有阻隔的平坝中央,抬眼即可清晰洞见数百米开外,这条溪流与天河的交汇处。
下到沟底一爿裸露的青石板,蹲在水裔伸手探了探,溪水有些砭肤;打住了入水一快的念头。
对面沟壁、溪水里突兀冒出一群蛙。起初,欣喜若狂,以为见上了田间、池塘久违的青蛙。正打算捉上一只一看究竟,陡然又觉察出背上显著不同的花纹。停下脚步,隔水静静观察,其上半身和青蛙一模一样,下半身却多出一道道黑色斜条纹;而且雅寂得有些诡谲。
无视咫尺之遥人的存在;划水动作极其愚拙、迂缓,哪一点有青蛙的怯生、敏捷?
回首飞瀑,将视线一点点向两方拓宽开去,分明是自己刚才低估了这里。
视线可及之处千岩万壑茂林深篁;三山五岳耸峦叠翠;溪涧倒挂清泉淙淙;深山老林薪火相传。真是人在碧落走,云在溪中流,好一派千岩竞秀青山碧水异域风光!
回到钓竿处,浮标依然一动不动;先前放下去的小黄鱼也未见浮出水面。
蓄水池中,沿着溪底缓缓游动几条鳝鱼;也不乏制造种种玄机俏皮可爱的小黄鱼。最可怕的是,居然蠕动着几条最初一直以为是鳝鱼的,却会“盘圆”“解盘”在石缝中钻进钻出的“花鳝鱼”(蛇)!头皮一阵发麻。还好,没一时冲昏了头,捉一条来玩玩儿!当初还真有过此等想法!
三
一座阨狭、粗拙、弧度很大的石条拱桥,横跨溪流连接上对面一条山路。
一块石碑矗立于桥的对面。过了溪,上面铭刻着此桥的建造事迹和历史年代。毫不起眼一座小桥,风雨飘摇中保留至今144年,让人不能不惊羡能工巧匠点石成金的技艺。
桥头一座被老板嘴里称为土地庙的神龛,供奉着一尊土地、其他几尊大大小小叫不上名的菩萨;香火极其旺盛。
两端的山路,均由青石板铺设而成,很像我走过数次,银厂沟沿山脚盘旋而上的古栈道。
沿对岸山路下行数十米,左端一爿附丽在山脚,几米高青石板基础上,兀立着一幢川西风情的木楼。观其外貌,老而弥坚;至少得有几辈人居住过。只是当下门户紧闭,不仅没体味出一丝一毫生气;反到是透露出些许凄凉的气息。
木板与地基交汇处地界上面,生长了几丛两尺以上的青草。靠近门槛的石板,留下坑坑洼洼的足迹。屋檐滴水处的石板上被敲打出蜂窝状滴孔,大一些的孔洞中生长出几丛半米高的蕨类。屋檐近处一部分石板微微有些发黑。院落边缘一些地方显出潮湿,泛出凝滑的光泽,一些地方簇生出青苔、蕨类。绰起一枝小小的蕨,未触及鼻腔,一阵阵芬芳便直钻肺腑。
明瑟的天空,飞过去一根长长的缆索;它的上方翱翔着一只孤绝肃杀的雄鹰!
一声声蝉鸣、鸟啼如渊懿的韶萧,划过空荡荡的深壑;在左右两侧的竹山之间,隔着小径山鸣谷应此起彼伏。荡漾在寂寥的幽谷中,似清昶的流韵久久不息。
嗷--嗷--如雷贯耳的声音响彻长空;只是,我不确定,那是否是雄鹰在驩叫。
一缕缕昭清的丝雾从眼前飘过,一抓,一瞬化为了乌有;在身后又灵变成了另外一副样子。看起来很像是一道道,仙女额头清澹的罥烟眉。
沿石板小径顺着弯弯绕绕的走势,上行至接近山顶再见上一座庙宇。鸦默雀静、红壁森森,让人敬畏。庙宇旁边,居然邂逅上一幢几根水泥柱支撑起来,后部凌空的农舍。本想上前一探究竟,奈何门前家犬狂吠不止。
与兴致勃勃去路上的想象大相径庭,正晌午时分,消疎的山路没遇上一位路人。再怎么说总是应该看得见记忆里一位看似消瘠,却背得动百十来斤柴禾看家护院的拾柴老人;或者尚未到读书年纪,三五几岁东跑西颠举止稚拙的黄口小儿吧?
回到原处,坐回上鹅卵石;半尺到两寸以上节减的鱼儿还是不见咬钩。咦,这鱼它究竟都去了哪里?
灿蔚的皓曜洒落进树越,像一只只蹁翾的蝴蝶儿,一忽儿逌然于远端;一忽儿僾然于近处;一忽儿弥目于整个院落;呼啦又全不见了踪影。
狭坐于小溪,相拥在群山环抱青山绿水之间,山中有水,水中有天,山风习习,千尘不染。分明就是一种“悠然南山”的境界。
凝望着远端的竹海,突然想起郑板桥的那首诗词。
“细细的节,疏疏的叶;风吹不到,雪压不折。”
不同流俗、握瑾怀瑜、坚韧不拔、有气有节。
深山野墺,千山一碧;芳竹连天,烟雨空蒙。果然,烟霞褪去,天空就空濛了起来。此刻一幅灵隽的明霁,便展现于了竹海的前面。远望过去,犹如半空中甯宓着一幅连接上天地,镌刻高山流水美景图画渊穆的逸璞。
一饷寒气便紧随着袭来,隐隐约约便就能感觉得到了,发丝一般的丝雨。
飒飒飒飒……
像遥远的哪里,牛背牧童手心悠扬的长笛!
“三间茅屋,十里春风;窗里幽兰、窗外修竹。此是何等雅趣……”
蓬莱仙阁恐怕也不过如此了吧!
眼前一亮!下坡半道右端,一爿菜地里,起先并未留意,比我所见足足大上十圈一棵山杜鹃!
出水芙蓉天生天化,何须用得上一丝一毫去雕琢。
一树紫红,玲珑剔透!
恍若是热情大方素颜俊俏的山村雏鬘;又恍若是梨花带雨千娇百媚一佳冶夭秾。
沉寂于丝雨与素丽之间,天空纷飞起毛毛细雨,唰唰唰唰……一饷便就犀利了起来!
半空升腾起氤氲水汽;竹滔打破了暴风雨前短暂的宁静;风儿追着风儿穿过深篁的缝隙,从身旁急奔去哪里?
飒飒飒飒……
不觉让人有些不胜寒力。
四方桌情有独钟的几位短袖,狼狈不堪从房间冲了出来。暴风雨,就要来临了!
再会了,毛毛细雨;
再会了,空濛的山峦;
再会了,苍劲的雄鹰;
再会了,抱拙、清懿的蜀西人家;
再会了,蜀西竹海清绝、濯缨的修竹!
2019·04·15于成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