昨天和朋友一家出门插青,天空下起了细雨,心情有点阴郁。我们要去的是朋友出生的地方,在那里,有他美好的童年,同时,朋友也要对先祖进行祭拜,寄托那一份沉沉的哀思。我们从临澧县烽火镇转入杨板镇的村道,最后村道的水泥路也走尽了,仅仅是可以容一辆小汽车通行的碎石路,峰回路转,碎石路的尽头,就是连绵起伏的小山。朋友的先祖,就静静长眠在向阳的山坡,山坡下,只有一户孤独的农家。
车还没有停稳,主人就热情地来拉车门,进得屋来,木柴火早已经燃得旺旺的,葵花瓜子、香柑、糖果就放在木柴火旁的小方桌上。主人只是简单地说自己也姓华,和朋友的祖父是儿时的朋友,给我们每人沏上一杯清茶后就忙着去厨房做饭了。
雨不紧不慢地下着,山塘满了,山花和灌木倒映在水里,一塘翠波轻轻摇曳着白色的落花,不远处的田野碧绿,一只老牛悠闲地啃着嫩嫩的棒棒草,它无暇顾及旁边那块田的紫云英了,几只白色的长嘴鸟在水田起起落落。抬头望,小山一座连着一座,山腰山顶的松树傲然挺立,山脚是成片的茶树、柑橘树等经济林木。风雨中隐隐有香味顺风飘来,好熟悉的味道,我迫不及待地跑进厨房,果真,桌上摆满了农家菜,柴火灶上放着一大盆米汤,饭还在锅里,锅巴的香味把我们的胃口高高吊起。
奶奶知道我很喜欢吃锅巴,每次煮饭的时候,把饭盛在筲箕中,筲箕下面放一个脸盆,然后开始炒菜。小的时候,我家穷,很难得吃上肉鱼,连吃菜籽油有时候都是奢望。不过奶奶很有办法,先用棉籽油把热锅浇一浇,再炒青菜,炒出来的菜颜色还不错,不过吃起来味道还是有点涩涩的,比起邻居家没有油的菜来,我觉得棉籽油炒的菜就是美味了。有时候奶奶也会去大队部林场的制茶籽油的爷爷那“偷”半小碗茶油回家,爷爷是很严厉的人,他发现奶奶捎回家的茶油后,本想呵斥奶奶一顿,奶奶嘟囔着说给我做菜之后,爷爷也不再说什么了,只是在场部把茶油看得更紧了。做完菜后,奶奶并不洗锅,她把筲箕的饭直接倒进大铁锅后,把生红薯切成块后放在米饭的正中间,再在锅的四周浇上一些米汤,盖好锅盖后,用湿湿的毛巾把锅盖紧紧围住。当炉灶的柴火哔哔啵啵声音越来越小的时候,混合着红薯味的锅巴香就会刺激我的肠胃。揭开锅盖,我会把饭往一边拨拉,用锅铲使劲铲着锅底,把一整块金黄色的锅巴翻到上面来,顾不得烫,我一手拿着一大块锅巴,一手捏着一块红薯,根本不管爸爸妈妈叫我坐在桌边吃饭的命令,蹦蹦跳跳地和伙伴们去抓蚯蚓、蚂蚱钓鱼去了。
无忧无虑的日子比澧水还要悄无声息,上小学一年级的时候,买不起书包,奶奶就给我缝了一个草绿色的布袋子,装上书本和铅笔之外,奶奶还会放一碗饭进去,大碗装着米饭,米饭上面盖着一块锅巴,有时候锅巴上是一块棉油煎蛋和比大拇指粗一点的煮红薯,开饭的时候,锅巴不如刚出锅的时候那样脆了,我还是心满意足地嚼着,不过,我的锅巴饭加蛋总会引来伙伴们羡慕的眼光。奶奶有时候把南瓜(我们这习惯叫北瓜)放在饭锅蒸熟了,再加点米汤和锅巴一起炒,我们把它叫“北瓜蒸饭”,爷爷奶奶出工的时候每人带上一大碗,午饭时间就坐在田埂上就着大碗茶吃起了别有风味的大餐了。
我后来考到了镇上的县办中学读初中,学校距家有十来里地,有时候下晚自习了,我会偷偷跑回家,奶奶就会第二天大早开始煮饭,把锅巴捏成饭团,没有电筒,就端着有玻璃罩的油灯摸黑送我到学校只有一两里的大路上,奶奶把锅巴饭团递给我后,就会吐一口唾沫,用食指尖沾点唾沫在我的额头上说:“临喜儿,放心走路,什么妖怪都会怕你的。”
在搞大集体的时候,奶奶身板小,但是做事很勤快,拿插秧来说,别人半天插一垄,奶奶就插一垄半,收割的时候,别人拿着镰刀割一会休息一会,奶奶会一口气割谷子到田的尽头也不会抬一次头。奶奶的劳动得到了生产队长的认可,终于要把奶奶调到队部做记工员了,奶奶却推辞了这份所有人都看起来待遇优厚的差事:不用再下田地,只要在田间地头转转记下每个人的工分就可以了,顺带管管生产队的粮食。奶奶的理由是她不识字,不如在田地里面劳动顺手。其实奶奶真正的心思我很清楚,兼任粮食保管员就要在生产队的队部睡觉,很难得有机会回家做早饭的,母亲在大队的文艺宣传队排演节目也辛苦,叫我起床就成了奶奶的责任了。我最开心的是:有奶奶在家照顾我,我可以每天吃到喷香的锅巴饭了。
“开饭啦!”朋友提醒我。山鸡、野猪肉、蕨菜、河鱼加上喷香的锅巴让我大呼过瘾,主人的脸上也堆满了笑,朋友和主人的酒喝得正酣,我无意在他们中间插话,只是在茶足饭饱后仍然拿着一块锅巴来到山塘边散步,一阵微风吹来,竟然觉得有些寒意了。我眼睛有些模糊,遥望着家的方向,今夜,奶奶慈祥的笑脸和金黄的棉籽油锅巴还会出现在我的梦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