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去岳庙进香从五岳楼下来撞见那个“奸诈不及”的花花太岁之后,我的生活就陷入了无边的黑暗之中。
本来以为嫁给你,我是这个世界上最幸福的女人,因为不管这个世道如何艰险如何黑暗,你都能够用你有力的双手保护我。你是林冲,是武功盖世、少有人敌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可是,在你急冲冲赶来救我、准备对这个流氓挥拳暴揍一顿,却因为看到是上司的儿子而把举在半空中的拳头定格下来,随即很快“先自软了下来”之后,我就没有原来那种踏踏实实的安全感了。
虽然你怒气未消,一双眼瞅着那高衙内,可是我分明看到你眼睛里除了愤怒,还有那一份顾忌和一丝胆怯。我知道,你有你的苦衷。当你刚刚结义的兄弟鲁智深提着禅杖,带着二三十个人热心的来帮你厮打的时候,你说“太尉面上须不好看”。 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所以我能够理解你。
智深师傅这个人真是义气,他嫉恶如仇,为你两肋插刀是真心实意的,你看他,对我也是那么的坦诚和谦和,他说:“阿嫂休怪,莫要笑话。”只有一面之交,便能够为你水里水里去火里火里去,这样的朋友真是难得,你能交上他,真是一个大造化。
看着你连着几天都郁郁不乐,闷闷不已,把自己一个人关在家里,连门都不愿意出,与你以前判若两人,我就着急,就心疼。我知道,高衙内调戏我的这件事,对你是一个多么大的打击!可是你不知道,你只顾着自己的感受了,你不知道,你每皱一个眉头,就牵痛着我的心,你每叹一声息,就绞痛我的魂。自从嫁给你,我在你脸上看到的始终是安详的神情、幸福的笑容,你曾经以娶了我为骄傲,我则以嫁给你为光荣,我们门当户对,情投意合,郎才女貌,得到多少祝福和赞美。做你的小女人,是我此生最大的快乐。可是,世上不住欢喜人啊,我怎么就那么不幸的碰上高衙内这个对头呢?
你两小无猜的铁哥们陆谦邀你去喝酒,我心里是非常安慰的,你们“如兄若弟”,也真是患难见真情哪。可是,谁想到,这个人会是人面兽心、狼心狗肺?你去了没过半个时辰,就有人来报讯说你喝酒的时候因为一口气不来,撞倒了。而等我急急忙忙赶到陆谦家的时候,却是高衙内这个畜生冷不丁的从陆谦卧房里出来,要对我进行非礼。我一看到这个人就恶心,又怎么可能让他得逞?就是不要这条命,我也不会屈从他,这你应该是知道的。可是,当锦儿叫了你来,你见到我的第一句话却第一次伤了我的心,你还记得吗?你说:“不曾这厮点污了?”你不关心我受到了伤害没有,比如哪里被弄痛了没有。你问的却是我有没有受辱,这是一个做了我三年丈夫的人应该说的话吗?你认为我能够被这厮侮辱吗?不要说被这个流氓侮辱,就是被任何一个除你而外的男子欺侮了,我都不会苟活于这个人世的。可你,对我的生命不看重,却看重你们男人所谓的贞洁,是不是我如果真被这厮点污了,我就不是一个好女人,你就一定不会要我了?听到你这样的问话我脱口而出的只有两个字:“不曾。”你在气头上,一定没有听出我话里的不快和委屈,我感到不快的还有,你明明听到那厮在这里纠缠我,你不是急冲冲的冲进来解救,而是在楼梯上虚张声势,这是一个做丈夫应有的行为吗?在关键时候,因为你那可怜的“不怕官,就怕管”心理,就把我的安危不放在心上了。不过,我既然嫁给了你,我虽然这时有点不愉快,却还是很快地找到宽慰自己的理由。也是啊,这个世界是男人的世界,而男人特别看重女人的贞洁,并不是你一个人这样,几乎所有的男人都不喜欢把绿帽子戴在自己头上。如果你真的破门而入,是动手还是不动手?动,你的八十万禁军教头就可能当到头了,而不动,你很可能就会再次被视为软弱,衙内很可能更加有恃无恐,得寸进尺,所以你选择在楼梯上预告,可能是当时最佳的做法。思来想去,最终,我还是原谅了你。
被别的人骗了,你也许没有这么受伤,可是,被一个自认为是“兄弟”的人给骗了,这无疑是在你心上重重的捅了一刀。所以你把陆谦家“打得粉碎”,我心里也是感到非常痛快的,我武艺高强的丈夫应该这样有些血性。后来,当你拿着一把解腕尖刀去寻陆谦的时候,我就心慌起来了。因为你如果真要了他的命,那你也吃不了兜着走,不也要杀人偿命的吗?所以我劝你不要胡来,因为还没有造成事实上的伤害,得饶人处且饶人,权且放他一马。我柔弱的内心里,主要还是太担心你。好在,你在他门前等了一晚并没有遇见他,否则正在气头上的你真会一刀宰了他。
后来智深大师找你喝酒,你去了。也好,这样可以把心里的积郁排解一些出来。鲁师傅真是一个值得信赖的好人,所以你们每日去喝酒,我一点儿也不会阻拦。有了大师的解劝,你的情绪慢慢有了好转,我提着嗓子眼的心也渐渐平复下来。这,真得应该感谢智深师傅。
万万没有想到的是,那个淫贼对我贼心不死,居然把本是自己哥哥却认作了义父的高太尉也利用上来,他们一起设了一个陷阱让你跳进去。你不是喜欢宝刀吗?他们就投其所好,通过卖刀引你上钩。你得到宝刀的那几天,你是那么着迷啊,你是爱不释手,早上看了,晚上还要去把玩。有了宝刀,我都不在你的眼里了。你以前曾经就对我说过,你要是有把好刀,就可以拿去和太尉比比。果然,你得到宝刀还不到两天,就被太尉知道了,太尉府的人叫你去,说是太尉要看刀。这个时候,我的心里莫名其妙的跳了几下,我有些不安起来。这种下意识的感觉还真是不会有错的。后来我听父亲说,他们把你引进一个叫白虎堂的地方,那可是禁地啊,你怎么就一点儿也不防范,一不小心就误入其中而上了他们的圈套呢?
为了救你,我和父亲,买上告下,哪怕砸锅卖铁倾家荡产。官司判下来的那天,我们都松了一口气,还好,你被刺配沧州。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能活着就好。
可是,我万万没想到,你居然在临行前的那一天,当着那么多邻居的面,也当着我父亲的面,要把我休掉!
你说得多么好听啊,说自己生死存亡未保,恐耽误了我的青春、我的前程,我的前程就是你,没有你,我还有什么希望?你的话,无疑对我是当头一棒,又何异于晴天霹雳!我自然生死不肯,而你,全不念夫妻情分,“若不依从小人之时,林冲便挣扎得回来,誓不与娘子相聚。”你真是太绝情了!你是真不明白我的心啊,从嫁给你的那天起,我就知道这辈子我生是你林冲的人,死是你林冲的鬼。我也是个知书达理的人,我做少女的时候就以汉乐府里的那个痴情女子为榜样:“上邪! 我欲与君相知,长命无绝衰。山无陵, 江水为竭, 冬雷震震, 夏雨雪, 天地合,乃敢与君绝!” 可是,没想到的是,你竟然那样决绝,我是怎样的伤心欲绝啊!父亲拿到一纸休书的那个当口,我控制不住的号天哭地起来,我不甘心哪,我们做夫妻也有三个年头了,三年来,我谨守妇道,没有做任何对不起你的事,而且,我“不曾有半些儿点污”,你如何却把我休了?你是那么的一意孤行,不听分辨,不听劝解,我捏着这休书,哭倒在地,人事不知。
这是我一生中最难受的日子,我把整个身心都寄托给你,结果却被你休弃,我的感情遭到毁灭性打击,我的天塌了,你知道吗?而且,我今后还怎么做人?
还是父亲能够体谅我的心情,他给我们彼此都留了余地,他对你说:“你顾前程去挣扎,回来厮见,你的老小,我明日便取回去,养在家里,待你回来完聚。”
事后我才有些明白,你说“枉自两相耽误”,其实主要还不是怕耽误了你?因为高衙内这样不依不饶,都是因为我的原因才加害于你,休了我,你不就脱了干系了?你是多么自私!
可是,高衙内和他的狗腿子们,并没有放过你,先是在野猪林要结果你的性命,被鲁师傅救了,后来想把你烧死在草料场,你也幸好有老天保佑。你终于对这一伙狼心狗肺的东西彻底绝望,你杀死陆谦、富安这几个奸人,你终于又变得有了男人气概,我在这里都为你感到解气。这些人渣,杀死了,就不会再去害人了。
你上了梁山,虽然是落草为寇,可是那也何尝不是天无绝人之路的一条路途?在我看来,你有了这么一个安身立命的地方,总比在那些狗官那里忍辱偷生强。
高家的那头畜生,还是不断地来纠缠我,父亲为此心身交瘁,看着年老的父亲还要为我担惊受怕,我心里异常沉重,而你一去,却再也不把我为念,刺配沧州犹有可说,可是上了梁山,你已经安顿了下来,可是,你并没有来一个口信,可能更没有想过要来接我,对吗?是,我是被你休了,可是我为你守身如玉,我以为你是权宜之计,我以为你对我应该是有感情的。你难道一点也不知道我对你望眼欲穿吗?你不知道我现在是时时处在危境中吗?是不是你休了我,就连心里也没有我了呢?现在你不用顾忌高太尉了,你可以在某个夜晚悄悄的把我接到梁山上,我嫁鸡随鸡嫁狗随狗。你是知道我对你的感情的,你如果还念我们三年的夫妻情分,你就不可能忍心让高衙内不断来骚扰我,而会迫不及待把我从危境中救出去。
是了,你是真的不要我了,你是真的心里也没有我了。只有到这个时候,我才觉得我的天塌了。我已经再也坚持不下去了。
原本想为你守候,我等着你回来,可是盼星星,盼月亮,你就是不回来。你安定下来之后,满以为你还念过去的情来接我,可是我等了再等,望穿秋水,已经没有希望,我还留恋这个世界做什么?我太累了,我既然在心里许诺过,生是你的人,尽管你对我薄情寡义,可我还是会遵从我的内心。现在我已经没有希望随着你了,那就让我死是你的鬼吧。
别了,我的官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