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栀子花开

  (一)

  

  如今正是仲夏六月的天气,石门村干燥的空气里浮漫着一缕缕轻柔的杨絮。风起时尘土飞扬,杨絮与尘土铺天盖地,让人眼际迷蒙。村子周围的山峦上零星的披着一小片一小片的绿草和矮树,远看像是石斑鱼的表皮布满着的条纹和斑点,看起来有一种莫名的怪异之感。我能想象着南方故乡的山峦,远远望去只是一片深绿而苍翠,丰茂的植被将山体卷裹无遗,绝无裸露的土石,浑然整整一片。我想大抵是南方与北方气候的差异,自然所造就的山体的生态差别是极大的。

  

  前不久,我们项目部应制造商的邀请前去江西九江考察他们的加工厂。考察完后,我们的制造商又特地安排导游带我们去庐山游玩了一趟。庐山的俊灵秀美自不必我来描绘,古人的诗词歌赋中已早已完美体现。望着着茫茫青秀山林、奇石瀑布,我内心也在默默的将石门村的山峰与这庐山两厢比对,只有四字---相形见绌。

  

  游完庐山后,导游又带着我们去到山脚下的白鹿洞书院观看游览。因为刚从庐山上步行下来,每个人的体力皆有不支之态,加上天色暗淡,个个意懒。于是只在书院的庭园中徘徊慢步而已,不经意间有一种熟悉的花香扑鼻而来。我循着花的香味,望到庭院的一处石碑下生长着一株矮小的栀子树。对于栀子树,我是极其熟悉的,在我的家乡的村落每家农户的后院里必然会有一株繁茂的栀子树。待到夏日六月时,栀子花开正盛,那时整个村庄的空气中漂浮着栀子花的芬香,幽香四溢,让人闻之而醒脑提神。

  


  如今这个时节故乡的栀子花也应该是烂漫的绽放着。记得小的时候,每当栀子花开的时节,母亲都会把摘来的栀子花朵放几朵在竹席上、桌上、衣柜里。那时满屋子里都能闻到栀子花的香味,而且花香也不会随花体的枯败而一下子消散。就算当栀子花枯萎干缩时,花体依然散发着残香。那时我也不情愿将它随意扔掉,而是置于枕头下,待它化作尘灰。这种处置残花的作法似乎不太清洁,倒有几分像林黛玉不愿将枯残的桃花瓣撒在流水中一样,而是将它们收拢装置于花袋里,然后深埋于泥土中。当然我对于栀子花的热爱只是基于一种对花香的留恋,而非任何的悲哀、感伤,而“黛玉葬花”的境界那便是非常人所能及的。

  

  栀子花开的时节是一段舒雅浪漫的时光。已有多年没有在故乡的土地上去伫望栀子花开的情景,但栀子花那葱绿的花枝、透白的花瓣、淡黄的花蕾仍是那么清晰的生长在我的记忆中。其它任何优美艳丽的花型都无法勾起我的关于栀子花的记忆,唯有那独特的幽雅芬芳的香味扑鼻而来时,我的记忆才会在那香味里喷涌而出。记忆的画面纯真烂漫,唯美如诗。

  

  (二)

  

  那是我初三临近毕业的那个夏天,那时的我们仍有几分懵懂,天天埋头于学习和考试。每天几乎是天未亮就要赶到学校,等到晚上十点多才能回家。我的家离学校有五六里的距离,每天都要骑自行车上下学。我家所在的村子与学校之间隔着一个村,李芸就住在这个村。那时的李芸长得小巧清秀,一双水汪汪的眼睛,楚楚动人。她时常扎着一根小马尾辫,穿着一件红色的圆领薄衫,青色的长裤,脚上是一双红色的栗子布鞋。在我的印象中李芸一直很安静,常常是静静的埋头学习,有时也会跟同学们说笑,成绩也很好。

  

  我时常会看到她的背影,那是在夕阳西下时,吃完晚饭去学校上晚自习的路上。我骑着自行车在乡间的砂石路上缓缓的行着,很多次李芸都会出现在我的眼前向学校的方向快步的走着,而我却不停的注视着她那廋弱温婉的背影。那时我希望这条路很长很长,希望能久久的注视着她的背影。在太阳的余晖中或是在新月的光影下,那个背影像是赐予了我一种魔力催使我紧紧跟随。那时便有一种莫名的情愫深深的扎进我的心里,像是一枝香浓的月季花在心间绽放。我清楚的意识到这样的感觉叫做暗恋。

  

  而我的自行车离她越来越近时,近到不得不超过时,我却只能怏怏的使劲去蹬一下车踏,假装着平静,一股烟的从她跟前匆匆一闪而过。我是在想着给她一种我满不在乎的假象,令她对她背后的一切毫无察觉。那时的我还很羞涩、胆怯,不敢主动跟任何女生说话,除非是他们主动找我谈话,即使这样我也只会红着脸应上一声。照理说李芸跟我已是几年的同班同学,同学之间碰面了难免会打声招呼或者聊上几句。而我那时似乎从未跟她讲过话,再加上心中羞怯,主动打招呼是不敢的。于是只会使尽全力快速的离去,像是落荒而逃的野狼。

  

  这种暗恋一直持续着,在那个炎炎的夏日,在那个栀子花开的季节。山坡下的栀子花开的烂漫透白,那花蕾里的香气阵阵扑鼻,将行人的心神淹没于其中。一种美妙莫言的情愫,一种幽雅纯芳的花香,两者叠加怎不令人如痴如醉、魂牵梦绕。

  

  那是在一堂晚自习的课上,临到快下课时我的同桌突然将一张叠着的小纸条丢在我的面前。我惊诧的打开纸条,纸条上工整的写着一行字:“下了晚自习,请你载我一程!——李芸。”那一刻我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仿佛上课时焦躁的心绪一下子变得异常振奋,激动得双手不由自主的抖动起来,如有一种巨大的幸运降临在我的头顶而又不知所措。我认得这样的字迹,因为我曾无数次的偷看过她的笔记。我痴痴的望着这行字,有如梦中。

  

  那晚放学后,我早早的推着自行车来到学校门口等着李芸的到来。我的心里既激动却还有几分忐忑,我思索着该如何跟她打招呼,在路上该与她谈论些什么话题以致不免落得尴尬。想着想着李芸已出现在我的眼前微笑着向我走来,我腼腆的轻声的说着:“你来了。”我想象的到那时我的脸早已通红,眼光也不敢长久的与她对视。李芸莞尔一笑道:“嗯,感谢你能载我,我们走吧!”

  

  等她说完,我紧张的骑上车去,她也轻轻的坐了上来。那一晚,那一路上,我能清楚的感觉到我的心脏始终怦怦的跳动,我紧绷的脸颊上不停的冒着汗水。我早已忘记那晚我们到底说了些什么,或者基本上都是她在问,而我只能张口结舌的应着声。或许她早已看出我紧张的神态,只是不住的说一些关于学习上的话题来化解这夜深人静中异常的尴尬。她的声音甜美,少女的音调有如夏夜里的百灵鸟啁啾低鸣,以至于让人听不进那些刺耳的虫声蛙叫。我深深的被她的声音吸引,于我心里那便如天籁。

  

  “栀子花,我闻到香味了。”我们来到一处山坡时,李芸忽然兴奋的叫道。

  

  “嗯,是栀子花。”我应道。

  

  “你停一下吧,我去摘几朵。”李芸说着,便从车座上跳了下来。

  

  我停住了车,只见她循着花香走进了矮树丛中。不一会,李芸手里捧着几朵透白透白的栀子花向我走来。

  

  “真香啊!”她一边说着一边把花凑近她的鼻孔。在这皎皎洁白的月光下,我能清楚的看到那张有如天仙之美的面庞。我从来没有如此这般的看过她,这么近。

  

  “你也闻闻,是不是很香?”她又把花凑到我的面前。

  

  我闻了闻,憨笑着答道:“是的,好香。”没等我说完,李芸顺手将一支栀子花插放到我的衬衣前的口袋里。

  

  “这支送给你,感谢你载我,呵呵。”李芸扭过头笑着说道。

  

  等她说完,她重新坐上了自行车的后座,我会意的又开始骑行起来。

  

  (三)

  

  那晚我久久未能入眠,呆坐在书桌前。在淡黄的灯光下,我拿着那朵透白的栀子花不停的注视着,仿佛我又看到了李芸微笑时的面庞。我的心绪久久不能平复,脑海中的一切幻想都是围绕着李芸的影子。这样的暗恋似乎如那栀子花的香味让我缠绵转侧、意犹未尽。那样的月光,那样的面容,那样的笑语,那样的花朵便足以令我做一场美妙的仲夏夜之梦。

  

  自那晚以后,接下来的几天我依然接到同样的字条,我也开始习惯的推着自行车早早的等在学校门口。再后来,就没有那样的字条了,因为彼此已习以为常了。渐渐地,我也没有当初的紧张局促,也能轻松的聊天了,但是长久埋藏于心底的那份爱慕之情始终未能向她透漏一丝一毫。

  

  那个六月过得很快,紧张的学习生活压得我们透不过气。我们那时初中升高中的的升学率是很低的,大约一百名学生里不超过二十人能升入到高中。除了学习,个个都已无暇它想。而我每天都还有一种期待,这样的期待像是某种冥冥之中的一份奖励。是奖励又或许不是,我如今倒能将它理解为是一种年少青春的祈盼,谁没有过青春,谁没有过这样的祈盼。对于这样的祈盼,我只想说,我曾经真真切切的实现过。

  

  中考以后,我再也没见过李芸。曾经多少个日夜,我常常陷入痴情妄想中,我多么希望能像从前那样等在学校门口载她回家;我多么希望能在皎洁的月光下再看一眼她笑颜如花;我又多么希望她再去摘几朵透白透白的栀子花,然后再将一朵插进我的口袋。……

  

  那些思情愁绪伴随了我很久,只是时间的流逝才将那段回忆彻底稀释。至于李芸送给我的那朵栀子花,我定然珍藏了许久。我把它夹在了我的日记本里,时常也会翻出来看一看,闻一闻,哪怕早已没有了余香。后来,这本日记本不知缘何给弄丢了。或许是因为我常年在外上学,没有很好的收拣,家中的潮气又重,书本之类的物件受潮便会生霉。祖母打扫房间一向如此,只要看到放了很久没用的东西要么扔掉,要么卖给收破烂的。我也能想象的到,我人生中最纯真、最美好的回忆定是被收破烂的收走了。

  

  (四)

  

  此刻,我静静的站在这著名的书院的庭园中,早已忘记了身体的疲惫。我默默的回忆着,回忆着年少青春时的那个栀子花开的季节,回忆着那个六月里许多个夜晚我载着一位少女骑行的情景。

  

  与我同行的同事们大多是华北人,他们或许是没见过栀子花的。这栀子花对于他们只是新奇的花种,栀子花的香味也许能对他们略有几分吸引,但他们绝不会有过我这样的记忆。不经意间,我随手在栀子树上摘下了一朵花开正艳的栀子花。不曾想,书院里的工作人员早已觉察到我会对这些盛开的栀子花“图谋不轨”。当我摘下一朵时,她们早已看到,她们原本坐在长凳上,于是跳将起来指着我高声嚷道:“这里是人文景区,你怎么能随意采摘!”

  

  面对这样的架势,面对这样厉声的呵斥。我恍然意识到这里不是故乡的野山坡,我多年前养成的习惯在这样高雅别致的庭园中显得如此龌蹉无耻。于是我不得不为我有失文明的举动倍感羞愧,而惶惶的向工作人员不停的赔声道歉。工作人员是一位中年妇女,穿着白色的短袖衬衫,青蓝色长裤,黑色布鞋,这样的服装应该是她们的工作装。这位工作人员见我认错的态度还算诚恳认真,也不再去深究,便带着九江方言的普通话正视着我说了一句:“以后注意了,景区可不是你的家!”

  

  我恭敬的点着头,含笑着回道:“对……对……,我刚才就把这里当成我的家乡了,以后可不敢了,这朵栀子花还是送给你了!”同伴们听到我的话,望着我都哈哈的笑了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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