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中国画家单字的「字象」已具美感,不谙汉字的西方书法派画家,缺少此一传统依靠。西方书法派画家只能凭空「造象」,此与抽象画无异,只多一点中国汉字的暗示,势不如汉字「字象」传统淘练之美,此不及中国书法者一。
(2)时间是一种有趣的物质,他可以无限的分下去,始终都会有。所以不论再忙的人,他都能应付过来。
(3)A:「何以耶稣是半人半神?」「因为他为全人类牺牲的精神似乎不是纯人能办得到的。还有旧约上一直这么说。」
(4)人不能没有上帝。人要防止发疯,非有上帝不可。你只要想一想「我」是谁?「我」为什么存在?将来「我」去那里?便会濒近发疯。
(5)儿童的美感力是我们所不及的。他们能在极丑的场合中都看得出美来。每个贫穷中的孩子都能觉得出他巷子里诗境的所在。
(6)你该看昨天看不懂,今天能看得懂的书。
(7)我听到最正确的书评是:「这本书写得又好又坏!」
(8)人生的进步是高低相错的,像斜向的螺旋纹!
(9)不要以为某些宗教入门的书简单而轻视他,其实他内含多少珍贵的真理。就像一本初级的数学一样。
(10)婚姻制度即家庭制度。可以给人很大的relaxation。对一对精神紧张的男女而言,再没有比相对说说话,或者和孩子们聊聊,更relaxation的了。
(11)在我空虚忧伤不寐之后,我想起一些柴米油盐的芝麻问题,我反而觉得好多了,觉得有东西可以寄托,甚至suffering也好。可见生命其实是本来什么也没有的,我们的种种痛苦,快乐,愤怒,悲哀等小事围着他造成了他的有。
(12)对于旅行本来你就不该期望有何好看的。地上本来就是这么无聊,否则何需文学艺术?
(13)在一片枯枝的冰地桦树林上,太阳微温的照着,使你觉得这是生命奄奄一息的印象。
(14)文学并不是象牙塔,他乃是金字塔,让你能够在其中得到保护和安全。
(15)以前的作家都依赖爱情,现代的作家依赖政治。
(16)一般的父母最大一个特点是没曾睡好觉。
(17)其实一切「成就」都是模仿。学习语言学得好的人大不过就是善于模仿,模仿外国人说话。……学好文学的人是先喜欢模仿别人的作品也来同样好的写一篇(他这么想)。模仿根本就是创造的真相。创造亦即是模仿。
(18)中国人喝酒像对酒有仇似的,非得把他(一瓶)干掉不可。
(19)中国的成功之道只要归纳成两个字:托人。
(20)田园自然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我们的时代已看不到山和水,要看也只是偶尔一年看见几次。所以今天的文学绝不可再写山水,而应该写我们眼睛看得见的,都市,街道,霓虹,大楼,人,人,人。
(21)父母买最贵的东西给孩子用,孩子玩,在别人看来是过错,奢侈,在父母看来则为慷慨,肯为子女牺牲。
(22)我不肯旅行,不肯参加种种活动的意思,是要保持我的清醒。我认为清醒比什么都重要,唯清醒才有人生,等于延长人生。我一分一秒地感觉人生,便是延长人生。我很怕糊里糊涂地一天醒来,已经五十几岁,我会有受骗的感觉。
(23)你越发觉人生没有意义,就越发感觉人生必又意义,否则何至于如此没有意义?
(24)晒过太阳以后,你有一种轻微的兴奋,像喝过一些儿白兰地酒一样。
(25)书不是教人善良,而是教人恬淡。恬淡可以避开罪恶的机会。这不是善良,而是避免作恶。
(26)我们相信过去,因为相信历史的记录。何以我们不能相信福音书?这不就是历史的记录?/有人拒信,因为正史不载。何谓正史?福音书不能是正史吗?有人说他史未载,证据不足。然四本读音书,不是,各别,已有三种他史吗?/有人说须要找出他书辅证,——其他的人物,都找过他史辅证吗?像柏拉图,所有的教宗,哥伦布,孔子,庄子,老子,荀子,荆轲,……辅证都够吗?
(27)一切的宗教都是医学。/文学的理想境界是经学。
(29)希腊神话最多只说「日神驾着战车掠过」。战车确是美喻,但仍是人力能及之喻。不像「耶稣的脸发光,衣衫白得像雪。」宗教,故,不惟智慧高於文学,即意象亦高过文学远甚。
(30)人虽小,但所为可以很大。如莎士比亚,杜甫,巴尔扎克,贝多芬。人虽小,今天已能炸毁整个地球。
(31)艺术可以大,大到建筑。小,小到私章。
(32)书法是绘画中之格律诗。不仅分行,音步亦同。/绘画乃诗中之自由诗。
(33)日本的书法皆长字,中国亦方字。/日本书法是阴性艺术。/日本的草书像条条柳线,中国的草书像张张柳叶。
(34)中国文学只有词曲比英诗写得好,其余文学都不如英国。/词的精美,文字的精美,英诗比不上。/故东方只能比精小的艺作,不能比浩瀚的巨作。
(35)词者,语言美+情字。/词:流利+缠绵。/聊斋之美,在於似词。
(36)字音不但有平仄,也有开合,也有硬软,也有强弱,也有长短。
(37)三李诗,皆声先於文。应先诵以耳,再详其文。三李,李白,李贺,李义山。
(38)泅水,因放松,故能浮上。写作,也要放松,方能浮起,泅游。
(39)天空的云采就是抽象画。
(40)圣经就是文学。圣经退藏於密,密就是深。深就是文学。
注:唯有清醒的人生,不肯融入荒诞的人生,才不枉一生。宁可做被生活送上绞刑架的默尔索,清醒赴死,也不愿辩解。或许一生不在长久,而是:“朝闻道,夕死可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