渐行渐远的映山红
伍朝荣
在山村,映山红曾是普通得不能再普通的花卉。每到清明季节,映山红迎着温煦的和风,带着蓬勃的朝气,踏着轻盈的脚步,装点着乡村的春色。你路过羊肠小道,涉过潺潺小溪,穿越齐腰的灌木丛,不经意间,一簇簇映山红便扑入眼帘,棵连棵、枝连枝,花朵不大,但花色艳红。行色匆匆的成年人,对且行且见的映山红并不在意;小孩子对映山红却情有独钟,远远望见一簇簇映山红,像看到久未谋面的发小似的,欢呼雀跃地跑过去,俯下身朝花开最密、最茂盛的映山红深深地闻一闻,紧接着就采上一些花瓣放在嘴里慢慢地嚼、细细地品尝映山红那沁人心脾的花香。如果是在回家的路上遇到蓬蓬勃勃的映山红,咀嚼之余,还要采上一大束捧回家,找个玻璃瓶子添满水,把采来的映山红插进瓶中,放在最显眼的窗台上欣赏。
考上大学,走上工作岗位后,我离开了满目葱茏的山村,也离开了伴我成长的映山红。在触目高楼大厦、车水马龙的城市里,随处可见的,是整齐划一的行道树。走进公园,走近花圃,迎接我们的,也是小时候难得一见的叫不出名字的名贵花草,经虚心请教,才知是大花惠兰、蝴蝶兰、茶花、绣球花、金钟花 、紫金花、樱花之类,在为自己孤陋寡闻感到惭愧的同时,更加想念儿时开了又谢、谢了又开的映山红、金莲花、桅子花。
清明季节,我回老家扫墓。为目睹映山红的芳容,一路上车子开得很慢。但宽敞的水泥路两旁,一边是被挖机钩机铲除了原始植被的高高崖壁,一边是与城市行道树类似的速生乔木。映山红已不见踪影。穿行在先人安息的崇山峻岭,千年来野生乔木与灌木相伴,各种野花四季轮流粉面登场的景象,也被近年来炼山后栽种的清一色经济林所替代。不见映山红,我心生缺憾。
“映山红,映山红”,在扫墓回家的潺潺小溪旁的羊肠小道上,朝着侄子的指向,我终于见到儿时最熟悉、最喜爱的花卉-映山红。
这一簇簇映山红静立在山脚,红得热情、红得饱满、红得激昂,燃烧得像一团浇不灭的火,给我的视野带来久违的冲击。环绕她的是一片低矮的绿得透油的灌木丛,她玉立其间,像个众人呵护的美丽公主。她是那么大方,片片花瓣向上,让你看个透彻,无丝毫城府和做作。尽管昨天下了一场雨,但她不是弱不禁风的娇小姐,飘飘洒洒的春雨更像淋浴露,洗去她身上的尘埃,滋润她青春的容颜,使她越发楚楚动人、千娇百媚。一阵春风拂过,她轻轻摇晃后稳稳站立,像是醉酒的农村少女,不轻佻、给放纵,维护自己言行得体的形象。由此我想起了古代诗人赞美她的诗句。宋代杨公远说“从来只说映山红,幻出铅华夺化工”,杨万里说“日日锦江呈锦样,清溪倒照映山红”,唐代李群玉说“水蝶岩蜂俱不知,露红凝艳数千枝”,白居易说“花中此物似西施,芙蓉芍药皆嫫母”……他们在赞美映山红天生丽质的容颜、质朴无华的草根精神的同时,颂扬其顽强的生命力,表现了对映山红的景仰崇敬之情。 (美文 )
我走近映山红,习惯地闻闻她淡淡的清香,然后采上二三花瓣放在嘴里咀嚼,品尝到曾经熟悉的微微香甜。她大方仁爱,敞开胸怀,让你轻轻松松地攀枝、采花,不像有的花卉那样傲慢、盛气凌人,当你伸手接触她时,首先给你深深一刺,让你心生警惕、望而却步。她坚忍执着,在众多野生花卉随着现代挖掘机器远去后,她依然守望大山、守望乡村。侄子说,要采一束回去做盆景,我没有反对,侄子在县城读书,映山红也是难得一见,让年青一代了解映山红,或许能为下一代了解农村、了解农民架设一道桥梁。我则不忍心攀折一枝,尽管她的生命是如此顽强,攀折后来年的春天又将焕发一春的美丽。
听说城市不少公园栽培了杜鹃花,有的还蔚为大观,吸引众多旅客流连忘返,但我知道,杜鹃花虽与映山红同一家族,毕竟是人工培育的,不如映山红质朴与坚强;听说不少乡亲离开了出生、成长的乡村,来到小时候想都不敢想的大小城市,但我相信,他们如映山红般的品质会带到每一座城市、城市的每一个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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