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赶路【三】

  过了呼兰,前面就进入桦甸的地界了,虽然路仍不好走,但有老严这一路陪着聊天,也比自己一个人好多了。天越来越黑,路上的车也越来越少,偶尔一回头望望老严,四目相对时,那布满褶子的脸上总会露出一丝苦笑,他们村子的人都形容他这种苦笑为奸笑,说他这种笑容的后面隐藏着不为人知的狡黠与奸诈,我倒没觉得什么,相处了一个来月,给我的印象还算可以,不光是因为他这一段时间跟我跑夜路,当然了车上的货都是他的,他不放心任何人,这我也理解,况且这黑灯瞎火的一个人在林道里转悠也少一份担心,重要的是我这人很随和,他说去哪家吃饭住宿我就把车开到哪家,他跟哪个小姐开了哪间房,我都装作没看见,他说啥时启程赶路我都会提前把车发动起来等着他,每个人都有自己的活法,管他呢,按时付了我的运费这才是最关键的。

  “小金子 ,今晚还去二道岗那住,天亮时直接把车开到参地里,工人我都准备好了”

  “好的,还是你家二哥领着干吗?

  “不了,他去深圳打工了,走好几天了”

  再下去 ,老严就半天没说话,说实在的,他家老二在那里领工我轻快多了,因为他会开车,到了地里,我可以把车交给他领着工人去卸货,我便可以去老严家的热炕头睡觉了,有时他还可以帮我修修车,这个人虽然脾气不太好,但和我还算客气,听老严说,他二弟离婚三年了,就是因为脾气不好,一直在父母那里过着也没人给说媒。

  已接近半夜了 ,颠簸的车子早已把桦甸甩的不见了踪影,老严不时地看着手上的那块表,我知道,他是想那个饭店里一个叫莉莉的女人了,每次去,那个女人都会甩着一头长发笑容满面的把我们迎进去,而老严则急急忙忙的钻进厨房点了两个菜,就不见了踪影。 ……我回头向着老严笑笑,老严也像心领神会了似的,便开始滔滔不绝的跟我说起那女人如何如何的漂亮、如何如何的会体贴人,言谈中,只是比往常多了些唏嘘长叹。

  路上一切都是那么顺利,每个程序都没有落下,第二天接近中午,在老严家吃完午饭,我就到了他家的仓房里,把以前修车换下的零件都装上,这是最后的一趟了 ,因为这个时候的北方已经开始要封冻了 ,我把零件用袋子装好,看着放在一边的斧子和刀锯都是那么干干净净的放在仓房的一角,不由得佩服起这个老严,这家伙虽然名声不太好,可居家过日子倒是把好手。

  临走前,老严把一包东西递到我手上,嘱咐我一定要交给莉莉,说那是给莉莉挑选的上品人参,接着又是一声长叹,我忽然发现老严今天怎么怪怪的,好像哪儿不对劲,我也没多说什么,接过那个包裹就踏上了回家的旅程,从倒视镜里,看着那个麻杆一样的影子一直站在那里,逐渐消失

  时间倒也过的真快,转眼已经冬去春来。这一天早上还没起床,忽然接到夹河北小刘打来的电话 :金哥,你挺好呗,我们这里的地都化了一锹多深了,你问问你那个朋友啥时来起细辛苗啊?”这时我才想起 ,头年老严在这里定的一万多棵细辛苗,是我给担的保,我怎么把这个茬都给忘了,放下电话我急忙把老严的电话翻出来,可怎么打,就是没人接,到了中午、晚上仍是没人接,这把我给急的,这么老远电话又打不通怎么办呢 ?一面还要安抚那面的卖家,不免抱怨起这该死的老严。

  大约过了一个星期,总算接到了一个来自蛟河的电话

  “喂,是严哥吗?……”

  电话那面传过来的却是一个沙哑的声音 “小金子吧,我是老黄,老严的隔壁,老严家出了点事,那个苗子兑给我了,你看我啥时候去啊?”

  “哦,是黄大哥啊?老严呢,他家电话怎么一直没人接啊?”

  “哦,等到了你那咱哥俩再细唠吧,好吗?”

  连续几天的高温加上一场小雨 ,树木很快就发出了新叶,地皮也被一层薄绿掩盖着,蛟河的黄大哥也如期来到了夹河北,定好的一万颗细辛苗也装上了车,我又一次的踏上了去往蛟河的路上,这一次的车上不再是那个喜欢喋喋不休的老严了,一向沉闷的黄大哥点上了一支香烟看了看我:

  “小金子,你还记得那个严老二吗 ?”

  “当然记得”

  “老严家出这场大事啊,还得从老二那个小姑娘说起……

  老二和他媳妇离婚三年了,就因为脾气不和总打架,可那家伙对自己的姑娘倒很好,虽说孩子判给了媳妇,老二每年都按时付给孩子抚养费,平日里还会买点东西给捎去,这不年前,那孩子也不怎么闹一了场邪乎病,每到半夜睡睡觉就起来大哭大叫,浑身冰凉冰凉的,白天也吃不好饭,折腾了一个多月,去了很多大医院也看不好,钱也折腾光了,去找他爸要钱,他爸还去深圳打工了,也联系不上,最后没办法,她姥姥信大仙,就去找了一个会些法术的大仙来家里寻思给孩子看看,那大仙进了孩子住的那屋,眉头紧锁,就说这屋子阴气太盛,不适合给孩子来住,孩子的姥姥就问那有没有办法给破破,只见那大仙点上一炷香,口中念念有词,接着便走了出去,告诉他们家人等到孩子半夜在哭的时候,她自会自己过来。

  半夜的时候,人们都睡的很熟很香,那孩子突然醒来又大哭大闹 ,妈妈紧紧地搂着她,眼睛里流下了心疼的泪花,此时,就见那大仙夹着一摞烧纸从外面进来,在地中央点上香,将烧纸点燃,从腰间解下一个像铃铛的东西,在孩子的头上不停的摇晃,边摇边嘟嘟囔囔的,果然,过了一会那孩子便不哭了,趴在妈妈的怀里睡着了。本来就很信这些的姥姥这下更对大仙佩服的五体投地了,急忙把大仙请到她住的那屋,从被缝里掏出一张五十元的递到大仙手里,求大仙无论如何也要帮忙给破破,大仙接过钱,不紧不慢的问道:这孩子最近有没有接触过横死的人【所谓横死,就是出于意外而非正常死亡的人】,而且是你们家中的,这个人死的很屈,应该是孩子的至亲,阴魂就附在了这孩子的身上,姥姥想了半天,没有啊?大仙仍在坚持的说道,不会,你再好好想想,想起来去他的坟上烧上三斤三两的烧纸,连烧三天这孩子自会平安,说完,这大仙就走了。 (爱情故事 )

  第二天,孩子的姥姥就把这些告诉了自己的女儿,女儿听后也感觉很诧异的说道:不会呀,也没听老二家谁出事啊,嘴上说着,心里还是犯着嘀咕,下午就抱着孩子去了远在几十里外的公婆家。

  到了婆婆家的门口,一个白发苍苍的老头把娘俩迎进了屋里,看着那个消瘦的孙女,老人不免埋怨起来:这该死的老二,一走好几月了,连个电话也不打,眼瞅着过年了,一点信都没有,柴火都快烧光了,那个不孝的老大连问都不问 ,说到这里,眼泪都要流出来了,过了一会,孩子的妈妈便把孩子闹病以及大仙说的那些话重复了一遍,老人听后一个劲地摇着头,最后告诉他还是去老大家问问老二在哪里,因为这一秋天老二都在帮他哥哥种植人参,就他知道老二去了哪里。无奈之下,她又抱着孩子来到老大的家里,看到老二媳妇抱着孩子过来,老严一起身就溜了出去 ,屋里只剩下老严的媳妇和她们娘俩,见大嫂的胳膊用绷带吊着,就问她咋整的,老大媳妇一开始支支吾吾的说是不小心卡的,谁知在隔壁屋写作业的小女儿跑过来气呼呼地说道:还不都是我二叔给打的吗?听到这里,毫无准备的老大媳妇急忙把孩子推了出去“老二家的,别听孩子瞎嚷嚷,这不栽人参的时候跌倒卡的”老二媳妇感觉不太对劲,也没再问什么,寒暄一阵后就离去了,临走时回头说了一句:“大嫂,等老二回来让他把孩子的抚养费给我送去 ”“嗯嗯,好好,等他回来我一准儿告诉他”

  老二媳妇越想越不对劲,当天晚上就去了一个她很要好的朋友那里住下了,她的朋友也是个心直口快的人,听说她是回来找孩子爸爸拿抚养费的 ,就告诉她那天老二干活时因为一点小事和他大嫂吵了起来,晚上又被他哥哥给骂了,第二天就出去打工了,村里的人都这么说,至于老二去了哪里谁也不知道。

  这一夜老二的媳妇都没有睡,抱着孩子坐在那里,时而看看孩子,时而想着大仙说的那些话,时而又想起了曾经的那些恩爱的日子,好容易盼到了第二天早上,和谁也没打招呼,带着孩子,坐上了去往蛟河的第一趟班车。

  在蛟河市公安刑警大队门前犹豫了半天,她还是径直走了进去。

  第二天,也就是农历的小年这一天,一辆呼啸的警车打破了这个宁静的小山村。几分钟过后。老严跟着几个便衣警察上了警车。

  说到这里,老黄狠狠的磕了几下烟灰,这时我才发现那包香烟已经瘪了下去,抽出最后一根,老黄顺手将它撇出了车外,望了望我好像想起了什么问道:小金子,老严被抓走的那天,我起的很早,在院子里扫雪,老严临上警车前让我别忘了问问你那包东西你给捎到没?此时我觉得怎么那么好笑,但又笑不出来

  令所有人都没想到的是,小年26那天老严回来了,不过这次回来陪同他的是一群全副武装荷枪实弹的警察 ,在仓房里警察拿走了那把搽的干干净净的斧头和锯子,这一天,村子里很热闹,就像在开一场盛大的宴会似的,都聚到了老严他们家的门外,而后便有很多人不顾寒冷地骑着摩托跟在警车后面向松花江驶去,寒冬腊月里的松花江,早已冰封,警车未到,那里早已等候了来自蛟河市里的破冰队,在老严的指指点点下,破冰队很快就凿开了几个冰窟,几张大网随即被洒了下去,接近傍晚的时候,终于在下游一个於水的地方网起了两个口袋,在法医的指挥下,工作人员将两个口袋里的东西倒在一个铺好的席子上,瞪得溜圆大眼睛的村民们都屏住了呼吸,突然有人大喊了一声:那是屁股,接着人们开始躁动起来,还有人喊道:那块好像是肩膀头子,紧接着,震动蛟河市一起特大杀人碎尸案渐渐浮出了水面,再回头看看老严,已经站不起来了,全然由两个特警挟着走过来走过去,面如死灰一般。

  那后来呢?我问道,老黄看了看我猛吸了两口烟,然后说道:唉,我以前干过木匠活,那天警察拍完照,取走部分样品,剩下的由大伙帮忙给抬了回来,我简单地给做了个寿材,就这样给埋了,说来也怪,从老二圆完坟那天,他的闺女再也没闹过,啥事也没了,病也好了,你说怪不怪?天作孽犹可为 人作孽不可活,也许就是这个道理吧,反正我是这么理解的。

  杀人不过头点地,何况亲兄弟啊?怎么下得去手啊,老黄瞅瞅我,接着把事情的原委一五一十的告诉了我,那天栽人参的时候,老二跟他嫂子叽咕了几句,被别人给劝开,谁知晚上喝了点酒又去他哥哥家让他哥给评理,结果被老严给训斥了几句,气急的老二没地方撒气,就朝他嫂子踹了几脚,这时老严手里正好拿着一把锹,就朝他弟弟后脑勺拍了过去,顿时,老二就倒在地上不动了,还没消气的老严顺势把他弟弟拖了出去扔到仓房里,接着就出去和人打麻将去了。等到半夜回到家的时候,想起去打开仓房门,这时他弟弟早已浑身冰凉硬在那里,谁也不知道当时是打死的还是冻死的,看到这里,老严才知道自己闯了大祸,次日晚上,在喝了几杯白酒后,借着酒胆用他家的斧头和锯把老二给肢解了,最后一块一块的扔到松花江里。

  也不知是天冷 ,还是暖风不足,我听完这些就觉得浑身冷飕飕的

  一夜没睡,我和老黄俩就这么你一句我一句的唠着,天亮了卸完货,我也顾不得休息,临走时老黄将我送到门外,我还下意识的瞅了瞅老严的那个仓房,老黄拍了拍我的肩膀“走吧,路上小心”

  回来的路上,我还特意的在二道岗那个饭店门前多看了两眼,那里依然热闹非凡,客来客往穿梭于灯红酒绿之中…… ……

  后记:老严被抓的那年,刚上大一的大女儿就辍学回家帮母亲下地干活,后来听说在案子宣判的时候如果能得到老头的谅解,不予追究的话可以从轻发落,但老头一直就恨这个大儿子,所以一直不肯原谅,为此,老严的大女儿在爷爷家门口跪了一天一宿,祈求爷爷的原谅。

  后来,二女儿也考上了一所政法大学,由于政审不合格,无奈的又选择了辽宁中医大学。

  小女儿从小学到初中,成绩一直都排在学校前几名

  至于老严吗?说法有很多,有的说判了死缓,有的说执行了死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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