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村的孩子,对于下地劳动,总有一份特殊的记忆,是“不堪回首” , 也是弥足珍贵,那是一份“痛并快乐”着的感觉。记忆里,劳动贯穿着春夏秋冬,一年四季,农活好像总是 干不完。
春天来了,万物复苏。正月十七社火烧尽,年算是彻底过完了。慵懒 了一冬的庄稼人开始筹划下种的事儿。哪里的一亩地种麦子,哪块地玉米 和豌豆套种,旱地种土豆还是胡麻,尿素买刘化的还是兰化的,西瓜籽选 哪个品种好……这些都成了一家人晚饭后家庭会的主要议题。
等到这一切的准备工作做好了,下种时间也紧紧凑凑地来了。往地里 扬肥,压塑料薄膜,甚至部分播种,我们小孩子都要参与其中。北国的初 春沙尘飞扬,干燥而又灰暗的空气里,农活枯燥又冗杂,农村孩子盼开学的 日子就如同脚下干旱的土地盼一场贵如油的春雨一般。庄稼在农民的精心照 料下生根发芽,探出身子飞快窜长。转眼夏天来了,炎炎暑假也如期而至。 无论老师布置的课业多么繁重,地里的农活必须要先做。因为时令不等人啊, 错过了抢收的好时机,不仅产量受到影响,庄稼人的自尊心也会大受伤害。
最先收割的是麦子。割麦子并不费事,难的是打一个捆麦子的腰结。 割一把长度相当的麦子,将麦秆平均分成两股,将其并头,朝一个方向将 麦子拧一圈,结便打成了。这可是个技术活,结打不好,割好的麦子就不 能从地里运送出去。母亲打的麦结最漂亮结实,我打的结向来中看不中用, 看着结结实实,放上麦子拦腰一捆,还未收结,已经开了。母亲每次都笑着说 :“有其父必有其女,跟你爸比,你还真是青出于蓝。”
等把收好的麦子拉到碾麦场上后,西瓜的售卖期就来了。炎热的午后, 知了懒懒地叫着。父亲把从公路边拦叫来的瓜贩子带到西瓜地里。绿油油 的西瓜皮在阳光的照射下微微泛黄,正是成熟的象征。瓜贩子戴着崭新的 草帽,皮鞋擦得锃亮,他在地里转来转去,不时躬下身子用手指把脚下的 西瓜弹得嘎嘣作响。父亲的眼神虔诚而又不安,像一个接受老师检查作业 的小学生一样跟在瓜贩子身后。那些个他平时在手底下摆弄了好多遍,能 让他在乡亲们面前炫耀的大西瓜,瞬间也仿佛变得不那么让他引以为豪了。
瓜贩子挑挑拣拣,说出许多压低价格的理由来,父亲急了,一弯腰摘下眼 前的大西瓜,“啪”一下用手掌拍开,鲜红的瓜瓤闪闪发亮,蜜甜的汁水 散发出清香。父亲说,你看你看,这西瓜好得很。 待商量妥了价格,等在地里帮忙卖西瓜的人们立即欢快地忙碌起来。 对于淳朴忠厚的庄家人来说,自己亲手侍弄的农作物能卖出去,就算价格 低一些,也是值得高兴的事。通常是好几家人合伙,大人小孩齐上阵,大 家有说有笑,一派热火朝天的景象。摘西瓜的人按照瓜贩子的标准摘瓜, 他手里拿着剪刀,瓜贩子特意嘱咐要保留瓜蒂,这样才能最长时间让西瓜 保持新鲜。背西瓜的每人拿一个编织袋,把摘下来的西瓜小心装进去,背 到地头瓜贩子的汽车上去。大人们身强力壮,能扛一整袋子,小孩子们可 就参差不齐了,力气大的能背五六个,身体弱的背三四个,最小的只能抱 一个西瓜。人来人往,好不热闹,只听“咚”一下,谁的西瓜没背好,破了。
“快来吃西瓜快来歇一歇吧。”
摔了西瓜的人在地头吆喝,把破了的西瓜分给 大家吃。等到最后一个西瓜被摘下来放到车上,大家望着西斜的太阳,晒 得黑红的脸上露出舒心的笑容。父亲跟随瓜贩子去过称,剩下的人“打扫 战场”:收拾散落一地的编织袋,把落在地里的瓜皮扔到地畔的壕沟里去。 天擦黑的时候,父亲才从外面风尘仆仆赶回来,他晒得棕红的脸上有 难以抑制的笑容。他拍掉身上的灰土,洗一把脸,把劳累了一天的身子斜 靠到炕头,从上衣兜里掏出刚领到的票子,一张一张在昏黄的灯下端详。 灶台上母亲烧的菜刚要出锅,诱人的香气氲满整个小院。对于庄稼人来说, 这就是最踏实、最美好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