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几天,心情最不好的公众人物非北大的林校长莫属。在北大120周年校庆讲话中误读“鸿鹄”的“鹄”字发音而被推上舆论的风口浪尖,而随后他发布的道谦信让人又抓住了更大的把柄,可谓雪上加霜。一时间,讽刺,挖苦,叫骂,铺天盖地,甚至有不怕事大者喊着要林校长“下课”。一个顶尖大学的校长在如此重要的场合读白字,而且是一个并不生僻的字,实不应该。但是舆情反应如此激烈,穷追猛打,口诛笔伐,就过于小题大做了。
说实话,若非这个“白字”事件,我还真不知北大的校长是谁,也未关注北大校庆事宜。这次林校长知名度和人们对北大的关注度骤增,可能是林校本人和所有北大人始料未及的。我读了网友的很多批评,也看了林校长的道歉。虽然我和林校长地位悬殊,但是却对林校长的失误完全理解,并对其处境深表同情。
关于读错“鹄”字之事,林校长受到指责的原因,或者网友们分析归纳出的批评理由无法有两点:一是语文水平太差,与顶尖大学的校长职位不匹配,这是水平问题;二是讲话稿即使不是自己所撰,讲话之前也不认真看稿,这是态度问题。甚至有的网友将其归咎为中国高校官本位的管理体制。我认为,前一点是对林校长的苛责,后一点是无端猜测。关于林校长的道歉信,网友们的批评也主要集中于两点:一是客观上找理由诿过于“文革”道歉无诚意,二是对其“焦虑与质疑并不能创造价值”之论的质疑。我认为,前一点林校长陈述的是事实,理由并无不当,只是没有经过林校长这样求学经历的人无法体会;后一点只要能完整地读林校长的讲话稿就可以知道他所谓“焦虑与质疑并不能创造价值”的本意。
从林校长的道歉信看,他是“真的不熟悉这个词的发音”,并非他不知“鸿鹄志”的词义。有些字知其义、会使用但却读不对,这种情况并不少见,这的确与林校长所提到的“文革”背景下的中小学教育有关。我也是在“文革”中读完小学和初中的,那时是不会从课堂上系统学习诸如《陈涉世家》这样的课文的,但在以后自己读书学习时,遇到“燕雀安知鸿鹄之志哉”之类的句子,可能会只求其义而不关注读音,看到“鹄”字便联想到“浩”、“皓”等字想当然地也读作“浩”字的发音,脱口而出,之后成为自已的固定的读法。我主观地认为林校长的失误应属这种原因。在与人私下谈话或小范围内讲话,林校长也许不止一次地提到或用到“鸿鹄志”,而且也每次都按照自己认定的读音来读,别人或不在意或碍于情面不便指出,以至这种错读因以成习而自己浑然不觉,最终导致在120年校庆这样的大场面上“现眼”。如果是这样,设想一下,即使讲话稿是林校长亲手所写,而且能够脱稿倒背如流,也无法避免读错“鹄”字这样的失误。除非请几个专家坐对面预演,或找个专业人员事先范读。
有人调侃林校长读错字一事,将其和十多年前发生在清华和人大两校校长相提并论,戏称中关村三大“白字校长”。其实,把三者扯在一起并不妥当。2005年5月11日,台湾亲民党主席宋楚瑜在清华大学演讲结束后,清华大学校长顾秉林将一幅书法作品赠送给宋楚瑜。作品内容是黄遵宪的诗:“寸寸河山寸寸金,侉离分裂力谁任?杜鹃再拜忧天泪,精卫无穷填海心。”顾秉林在念这首诗时,在“侉”字上卡了壳,诗也没念完就草草结束,场面一度十分尴尬。两个月后,中国人民大学校长纪宝成在欢迎台湾新党主席郁慕明的欢迎词中说:“七月流火,但充满热情的岂止是天气。”前者的错误是可以避免的,至少应该在事先看一看送人的礼物,这不只是水平问题,更是态度问题。后者的确暴露了国学素养问题,和读错一个“鹄”字不能相提并论。
白字之类的失误我们常碰到,也可能常发生在我们自己身上,只不过我们自己并不知道。数年前,我有一次在家中读张志和的《渔歌子》:“桃花流水鳜(jue)鱼肥”,正在读中学的儿子突然大笑,不客气地给我纠正“鳜”字的读音应读作“gui”,弄得我好不尴尬。读错的原因正如我上面所分析的。多亏儿子的纠正(换作别人可能不好意思直接指出来),才不至于在其它场合再读错这个字,但却很难避免这类错误。我曾在乡镇教育部门担任主要负责人二十余年,面向全体师生讲话、在市县级会议上发言无数次,虽然每个讲话稿都是自己写的,但难免读过不少白字,只是自己觉察不到罢了。我们自己如此,也不必苛求像林校长这样的高级别领导。人无完人,大学校长也不例外。专业的播音员,播音时有导播把关,专业演员,演出时有导演指导,都难以避免“白字”现象。我很喜欢单田芳的评书,我注意到,单先生每次说到“感慨”一词时,总是把“慨”读作“概”,我们总不能因此而质疑单田芳先生是不是评书表演艺术家吧。林校长在学术上是化学家,在职务上是大学校长,读错一个“鹄”字,就可以怀疑其学术水平和管理水平?就可以因此而触发对中国当前高等教育的焦虑?这时正应该认真思考林校长本人的那句饱受质疑的话“焦虑与质疑并不能创造价值”。
(写到最后,我想起了一个小故事。毛泽东的书法无意中出现了一些失误,看人家郭沫若郭老是怎样评论的:“主席无心成为书家,但他的墨迹却成了书法的顶峰。例如这首《清平乐》的墨迹而论,‘黄粱’写作‘黄梁’,无心中粱字简化了。龙岩多写一个龙字。‘分田分地真忙’下没有句点。这就是随意挥洒的证据。然而这幅字写得多麽生动,多麽潇洒,多麽磊落。每一个字和整个篇幅都充满了豪放不羁的革命气韵。在这里给我们从事文学艺术工作的人,乃至从事任何工作的人,一个深刻的启示:那就是人的因素第一,政治工作第一,思想工作第一,抓活的思想第一,四个第一”。
这个故事与林校长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