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舅舅席天恩,字宸炫,1907年出生于山西省洪洞县赵城镇瓦窑头村,幼时就读于村里的私塾,从小才思过人,名扬乡里,后考入临汾师范学校,与薄一波先生同校共读,以后在保定陆军学校学习军事,从军后升国民党少将师长,大陆解放时随军撤退台湾,之后40余年渺无音讯。
姥爷和姥姥只有舅舅和母亲两个孩子,母亲出生时舅舅已在外求学,后因参军,又遇兵荒马乱,交通不便,20多岁离家后就再也没有回过家。小时候常听姥姥讲,姥爷患病多年,时常思念他唯一的儿子,天气好的时候,常会坐在村口朝官道上眺望,希望有一天他日思夜想的儿子能突然出现在眼前。后来姥爷瘫痪在床,口里一遍遍念叨:要是我儿今天能回来,我明天就死也心安。姥爷最终也没等到他的儿子回来就离开了人世,那年母亲只有17岁。
从此姥姥和母亲相依为命,靠耕种几分薄田和给人纺线织布艰难度日。后来母亲出嫁,再后来有了我们姐妹,父亲工作在省城,母亲带着我们和在农村的姥姥生活在一起,我也就在村里上学读书,我的学生时代正值“文革”时期。因为舅舅的海外关系和我祖籍的地主出身,理所当然的成了当时所谓的“黑五类”子弟。这个身份剥夺了我加入少先队、共青团和上高中的权利,受尽别人的侮辱和歧视,承受了那个年龄不应承受的心灵之苦,生命之重。年少时常常会生出许多怨恨:舅舅啊,您为何要参加国民党,您要是加入了共产党该有多么地好!
1970年冬,一生含辛茹苦的姥姥也溘然长逝,和当年姥爷去世时一样,灵堂前守候的子女只有母亲一个人。
1983年春,定居省城多年的母亲突然收到一封从美国寄来的航空信件,打开一看居然是近半个世纪渺无音讯的舅舅从台湾经美国辗转寄来的亲笔信和一张全家照,顿时泪流满面,悲喜交加。从信中得知77岁的舅舅早已离职退休,五个子女都学业有成,大表姐已移居美国,舅舅舅妈在台湾幸福地安度晚年。在台湾的日子里舅舅无时无刻不思念着大陆的亲人,经过多方打听费尽周折才得知母亲的地址,失散近五十载的亲人终于有了音讯,顿时全家人相互转告,喜悦之情溢于言表。从此和舅舅一家书信往来不断,血浓于水的亲情在海峡两岸流淌。
1988年冬,舅舅和舅妈邀母亲去香港相聚,当母亲和妹妹辗转千里,走过罗湖桥,面对白发苍苍、年逾八旬的舅舅,心中感慨万千,禁不住泪流满面,这泪水,是半个世纪别离的辛酸,也是今朝重逢的喜悦。已经80高龄的舅舅面色红润,精神矍铄,生于湖南的舅妈善良和蔼,贤淑优雅,一家人在专门为两岸亲人相聚而设的“会亲楼”里,诉说着离别的思念,感受着相聚的快乐。80岁高龄的舅舅居然还会说地道的家乡话,还记得儿时住过的房屋和玩耍的伙伴,还想念家乡的饭菜和美味小吃……。五十余载兄妹别离伤痛,在短短一周时间里总算得到了些许抚慰。离别时舅舅与母亲相约:回台略作准备,来年就回大陆老家,亲自到父母的坟前祭拜。
母亲返家后,随即做着有关准备,等待舅舅回大陆的再次相见。不料第二年却传来舅舅因患脑出血住院的消息,接着是做手术了,接着是坐轮椅了,两年后一封来信彻底击碎了所有人的期待:舅舅在台湾与世长辞了。舅舅在台湾四十余年,家乡和亲人令他梦牵魂绕,但最终没有等到回家的那一天。可谓是:垂老飘零,天涯人远,望乡心碎,抱恨而终。但愿这样的人间悲剧一去不返,但愿海峡两岸所有失散亲人早日团聚,一湾浅浅的海峡不再成为亲人相聚的阻隔。听舅妈说:舅舅的陵墓面朝着大陆方向。真是:“葬我于高山之上兮,望我故乡,故乡不可见兮,永不能忘!”
今宵正是月圆时,舅舅,魂兮归来。
写于2011年2月17日元宵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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