幼年时,身处穷乡僻壤,农家院里,餐桌上少不得大酱。不但大葱大蒜辣椒、白菜心大萝卜蘸酱吃,烀土豆、烀茄子拌酱吃,甚至刚结出来的嫩黄瓜、小茄苞,也偶尔掰下几个来蘸酱吃。于是,大酱,成为农家饭桌上的主角。
每年秋天,新庄稼下来,家家要磨炒面,做大酱块子。第一个步骤,是将黄豆、玉米按一定比例混在一起炒熟,磨成粉,孩童们称之为炒面。把炒面和成面团,做成十几个一尺见方的大酱块子。把它们晒干后再一个个摆到房梁上晾着,大酱就有了雏形。酱块子晾到一定时间,浑身长满白毛,告示人们已经发酵好了。第二年春天,选阳光明媚的时辰,把酱块子搬下来用清水洗刷干净,然后敲碎了,下到院子里的大缸里。添上适量的水和足够的盐,蒙上一层白布,再用木头盖子盖严实了,做大酱的程序算完成大半。太阳的暴晒,使小酱块子在缸里继续发酵。于是,家庭主妇们每天多了一门功课:“打酱耙子”。即用木耙在酱缸里或顺时针或逆时针搅和N遍,并不断把浮上来的沫子撇除去。
酱耙子的形状像高尔夫球杆,一根长长的木杆,一端钉着一块约两寸长、一寸宽的小木板,简单实用。需要耐心地等待一段时间,待酱缸里的沫子撇净了,酱块子经过充分发酵搅拌,粘稠稠的,黄澄澄的,油光闪亮,味道变得清新香甜,新酱才算做好了。已经盛到小罎子里的陈酱,就显得暗淡无光,不受欢迎了。
做大酱初始工序是磨炒面。届时,家家户户的孩子们便迎来了自己的节日。平时,孩子们没什么水果、零食可吃,掺了一把白砂糖的炒面,味道就显得分外香甜。磨道里拉磨的毛驴,眼睛被蒙得严严实实,即使鼻子闻到炒面的香味,苦于看不见,也偷不得一星半点的嘴。只有孩们获得了特权,手里端着瓢啊、碗啊,里面都盛满了炒面,在屋里屋外游走。
旧时乡下没见过正儿八经的羹匙或勺子,怎么吃到嘴里呢?有的用手抓,捏不住;用舌头舔,吃得磨磨叽叽;性急的嫌不赶劲儿,扬起头,把手里的碗小心翼翼地举到嘴边,尝试着往嘴里倒。“哗”的一下,分寸没掌握好,倒得满脸都是炒面。眼睛迷了,鼻子呛了,咳嗽不止,嘴里的炒面还舍不得吐出来。一边“嘎吱”“嘎吱”地嚼着,一边清理脸上的美味。
老奶奶忙找出几根洁净的高粱秸,小心地把叶裤扒下来,去掉叶子,留下长长的裤筒。每人分一根,用它舀炒面,往嘴里送,稳稳当当,想舀多少就舀多少,斯文极了。
以后进城了,使用过各式各样的匙。有搪瓷的、陶瓷的、铝制的、塑料的……再也没有机会使用那粗陋、简单、纯自然的“土匙”。
每当看见孩子们用小巧精致的不锈钢匙,兴致勃勃地挖冰激凌的时候,便无端地的揣想,发明羹匙的人,肯定有过和我相似的经历,顷刻之间得到了灵感,才开启了智慧之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