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千言语,抵不上她脉脉含情的一笑。她在楼台上顾盼神飞,举手投足,一颦一笑,皆是优游从容。恍若玉蟾宫佳人独倚,妩媚风流,真叫个倾国倾城。
七彩绣球,鲜花着锦,牵头红绳一条,遂佳人美意,落入台下人群之中。我不由自主伸手接住,展开一看,竟空空如也。再看时,竟被那儒雅的书生,拔了头筹,似抢非抢,抓了绣球。众人唏嘘声中,他被一个婆子领进小楼。
凤凰于飞,和鸣锵锵。
我轻轻叹息。
事非人愿,这穷困潦倒的书生,片刻间,被几个恶仆仗出门外。此时人群尚未散尽。情势突变,我却幸灾乐祸,存心要看这个小白脸出丑。见他鼻青脸肿一付狼狈相,不免又生怜悯之心。
到底为何?前后不过一盏茶的工夫,就被楼上的佳人赶了出来。我满肚子的疑问。
他分明接到了那绣球,为何还要将其驱逐。观者义愤填膺,纷纷为这落拓的青年才俊报不平,大有要一讨公道的架势。
倘若有人问起这端子事来,胖大汉面露难色。他自知理亏,也不解释。只是重复他的那句说了无数遍的话:“区区一幅画而已,何必如此计较呢?”可惜观者终究无法释怀。只因这太过逼真的美人图吗?我迷恋若此,似颠似狂,如痴如醉。
走出画展,我不忘再看一眼那幅画儿,原来,她有个熟悉又好听的名字——小娥。
……
美人长袖飞转,轻衫如虹,人世间,一曲终了,舞未歇。优伶曲工,掩面悲泣。隔着重重的宫墙,叛军势如破竹。
“臣妾愿为陛下跳最后一只舞来。”
舞榭歌台上,升腾起一堆火焰,他们携手共赴火海,至死不相弃。愿只愿,年年岁岁,一个字,一双人。
叛军到达时,剩下的只有一堆灰烬。叛将太煌心灰意冷,到如今前尘往事,不复重现。小娥宁愿与别人黄泉路上结伴行,却不曾顾及还活在世上为她伤心欲绝的人儿。
太煌身高九尺,英姿伟岸,龙行虎步。和猥琐的开元君比起来,两人真是有天壤之别。本来一个为臣一个为君,两相倚重,相安无事。可偏偏天降尤物,上天造化弄物,只为离间他们的君臣之谊。太煌与开元君双双爱上了小娥。
小娥命辰属火,是百年一遭的灾星。她的降临注定要掀起一场腥风血雨。为此多少生灵将遭荼毒。
天下形势,太煌拥兵自重,屡屡抗命不从。开元君亟待肃理朝政,视手握重兵的太煌为眼中钉,肉中刺。
君臣间的明争暗斗一刻不歇。
引燃战火的果然是小娥,本已经许配给太煌的小娥,大婚之日,被迎亲的差人擅作主张,径直送到了宫中。
“大丈夫在世,岂能吞下夺妻之恨。即便这个人是皇帝。”太煌领兵杀奔京都。开元君立即向各镇番求救,天下与太煌有过节者,或是不满太煌谋反者,纷纷起兵阻截太煌大军。那些投机的军阀,打着护驾的幌子,一路开赴到富庶的京都,烧杀劫掠。一时天下大乱。
这场战争持续了四年,当太煌大军攻陷京都后,开元君自知来日无多,每日醉生梦死,只待禁宫破时,驾鹤西去。小娥伴在他左右,每每以泪洗目,四年来她对开元君的情愫日渐深笃,早已许下了誓同生死的诺言。太煌领兵杀到,面对的却是一堆烧完的灰烬。四年的浴血奋战,难道只是为了这一堆无情的灰烬。又或是一厢情愿的太煌,逼死了一对真心相爱的有情人。
真正夺人妻者是他自己,太煌。
……
胖大汉缓缓讲完这个故事,就不再言语。
“果真如此吗?”我逼问道,因为我听到的故事版本却是另外一回事。
……
迎亲的队伍排成一条长龙,沿道张灯结彩,锣鼓喧天。大街小巷人山人海,这种气派的婚礼,除了当今的皇帝,也就只有太煌将军的尊贵地位能匹配得起。
小娥坐在摇晃的花轿里,心思乱成一团麻,止不住的是一阵阵窃喜。太煌的名望在外,是人人称道的美男子,私下里他是多少痴情女子春闺梦里人,他的势力如日中天。盼为人妇的小娥,岂有不开心的道理,她所仰慕的这个传奇男子,很快就会娶她。
十七八岁的女子,尽是些绿肥红瘦的情怀,正寻思着自己如意郎君的模样,突然听见轿外的气氛不对。轿帘被粗暴的掀开,外面不是料想中喜庆的红色大喜字,和欢庆的人群。只有面目僵硬的铁甲武士,他们手中的刀枪寒光凌冽。她努力的寻找自己熟悉的面孔,结果是一无所获。
然后她被几个宫人领到一个丑陋的男人面前,这个男人满脸不屑,嘴中恨恨的说道:“看你能耐我何……”。他就是开元君。小娥是一个弱女子,面对死亡的威胁,只能委身于开元君。
她绝不知晓,自己成为两个男人争权斗势的牺牲品,这不仅葬送了她的爱情,连年轻的生命注定要为此而毁灭。
开元君只将小娥当个玩物,打在幽暗的深宫里,四年来,他度日如年,生不如死,一个如玉的人儿,被折磨得形容枯槁,不成人形。
自古红颜多薄命,太煌大军攻破禁宫之时,开元君降了一道旨,小娥被投入火堆,焚身以火,至死也未能见到朝思暮想的太煌。
“如果是你,你未过门的新娘被人夺走,你会怎么办,是忍气吞声,还是泰然处之。”我问道。
胖大汉还是那句话儿,“区区一幅画而已,何必如此计较呢?”说的轻巧,竟然这么看得开,装得不在乎,何必将这幅画画得如此精美?又为何要办这画展?将小娥摆在画展之首,最醒目的地方。
这幅画,极具神韵,粗略的一看,只觉得小娥美艳逼人,细细观赏,令人不知觉的投入其中。
胖大汉是这幅画的作者,他面容慈祥,寡言少语,对参观者态度谦逊,对于别人于画的指指点点,毫不在意。甚至是无理的要求,他也是安之若素,一笑了之。
关于太煌,开元君,小娥的故事,两个版本就贴在画下。我呵呵一笑,这才发现,展厅分为两个门,东西各一扇,从东门进的人首先读到第一篇,因为这个胖大汉在东门安排了第一则故事。
我从西门进,显然只看到第二篇故事,胖大汉有意进行了这个创意设计。
两篇故事于画上合为一处,让人捉摸不定。那青年的才俊先接绣球,再被杖出,这个意象,实在难以解释得清,此人到底是太煌还是开元君呢。
对此我耿耿于怀,盼望胖大汉能给我个解释。我耐心等待,直到画展结束,东西门即将关闭之际,胖大汉神秘的递过来一张纸,将我打发出去。
我展开一看,竟然是这个故事的第三个版本。
……
太煌乃一介武夫,强取豪夺,贪恋小娥美貌,欲霸占为己有。开元君昏聩无知,又意气用事,抢走小娥。
天下人皆以为,小娥一颗心拆成两半,莫问归属。
人世间,只有一个落拓的青年,他明白小娥之心,因为指腹为婚,因为亲梅竹马,因为耳语厮磨。
这青年名姓早已查无典籍。
那次,他稳稳当当的接住绣球,早已心满意足。这个如玉的人儿,心中始终只是有我,对强加的不公平,他无力反抗。
他被恶仆以擅自闯入之罪,杖打出门。
从此他失魂落魄,谱曲一首,曰‘断情殇’流落人间。
俗话说三世有情缘,下一世,他们彼此约定,绝不更改名姓,以便能轻易的相认。
下一世,死生契阔,与子成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