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契诃夫小说选(上下)》是一本由契诃夫著作,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平装图书,本书定价:2.05元,页数:822,特精心从网络上整理的一些读者的读后感,希望对大家能有帮助。
●父亲的。
●《在峡谷里》写得太好了。可惜收得不全,没有《带小狗的女人》
●爸爸书柜里的老书 好像闪闪发光的宝藏
●“每逢不移开自己的眼睛,久久地凝望着深邃的天空,那么不知什么缘故,思想和感情就会汇成一种孤独的感觉。人们开始感到一种无可补救的孤独,凡是平素感到接近和亲切的东西都变得无限疏远,没有价值了。 那些千万年来一直在天空俯视大地的星星,那本身使人无法理解、同时又对人的短促生活漠不关心的天空和暗影,当人跟它们面对面、极力想了解它们的意义的时候,却用它们的沉默压迫人的灵魂。那种在坟墓里等着我们每个人的孤独,就来到人的心头,生活的实质就显得使人绝望,显得可怕了。…… ” 最打动我的是<没意思的故事>和<我的一生>。契诃夫其他的小说,擅长写普通人无法摆脱的悲苦,但这两篇小说却探讨了人们一直在思索的主题,即人怎么生活,人为什么生活。真正的文学,直触人心,让人怀疑和思索,让人感动。
●译文似乎有三个阶段?一是从英语转译的,二是以一为底本,参照俄语修订,三是从俄语译出的。这里的是二。有版权页说明为证,可以参照译文佐证。
●契诃夫小说读过数次以及数版,都是汝龙译的,大抵,汝龙之于契诃夫,犹川澄绫子之于呆毛王这样。契诃夫小说中对景物和环境的点染令我印象深刻,它们常常是准确、阴郁、迷人的,读着,常常似乎能嗅到夏日傍晚或者冬日清晨里的空气的味道。
●合起来就是俄国当时的中下阶段生活全景。他是个含着希望的人吧。
●2014年最后一天,读这一版跨年
●淘到两册契诃夫小说选很开心,三个短篇小说王中我觉得他最出色了
●难过时读他的故事,能让心下沉地更稳一点
契诃夫一向给人的印象都是冷嘲热讽的能手。但实际上哪个俄罗斯作家不是有着一颗伤感的心的?《带阁楼的房子》的那个傻楞楞的主人公喜欢上了附近庄园的两姐妹中的妹妹蜜修斯。然而一段美好的爱情在俄罗斯或者在什么地方总都是没有什么好的结局。蜜修斯的姐姐有如一个教条式的人物,阻碍了他们的爱情。故事的动人之处不在于他们爱情的轰烈,或者情节的曲折,而在于那个爱情故事根本就连轰烈曲折都无法实现就给一只硕大的手给隔开了。无尽的思念,才是忧伤的种子,泡了水以后,无限的胀大,以致终生忧伤,哀怨。
“我把一切都告诉姐姐了,她要求我跟您分手。我无法不服从她而让她伤心。愿上帝赐给您幸福,请原谅我。但愿您能知道我和妈妈怎样伤心落泪。”
最后的离别,竟然连话也说不上一句。只剩下这张纸条,还有那带阁楼的房子,还有小孩的牙牙学语,
“上帝,送给乌鸦……一小块奶酪……”
然而,我的“蜜修斯,你在哪儿?”
《契诃夫小说选》(上、下) 汝龙译 人民文学出版社 1960年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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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契诃夫小说选(上下)》读后感(二):不晓得,很喜欢他的渴睡,觉得会被无限原谅。
渴 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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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种现实在一个空间交驳呈现:瓦丽卡贫病交加的身世记忆,瓦丽卡疲于奔命的仆佣生活。在极度渴睡的恍惚中,她甚至有点调皮地把娃娃掐死,然后,高兴地软在地上,沉沉睡去。
一个小保姆掐死了她照顾着的摇篮中的娃娃,只因为她渴睡---一百多年过去了,晚报多少匪夷所思的社会新闻相似着小瓦丽卡的故事,是世风日下人心不古,还是契诃夫似无能为力的读解不合世宜---事实是,我们能够体谅小瓦丽卡,可是谁也没办法救护她,她自己也不成,道德伦理势必成为重负,不过后面的事情估计是新闻与法律的,现在,在小说《渴睡》里,读者与作者,暂时忧郁地注视着睡死过去的小保姆,爱莫能助,无限伤心。我们是否在潜意识里祈盼自己所有的莫名其妙同样得以关注,契诃夫式的关注,即便于事无补,即便悖离心理学所谓的化解。
契诃夫写道:“我们必须写简单的事情:比如塞米诺维奇怎样和伊凡诺夫娜结婚了,就是这样。”摒弃冲突与悬念的文本回归生活本身巨大的奥秘与困惑,写作者出神入化地潜入角色灵魂,瓦丽卡的悲剧是一种宿命,而非选择,“那些绿色斑点、那些阴影、那只蟋蟀好象在笑”,她去世的父亲与挣扎于泥途的路人“睡得可真香。”被睡眠攥住的小保姆高兴于天亮后的奔忙“人一跑路,一走动,就不会像坐着那么困了。”但是,没多久,“忙”也赶不走“渴睡”了,她手中的刷子、刀子一个劲地往地下掉,“她极力跑得更快些,好赶走她的睡意。”又一个夜晚降临,渴睡极了的小保姆,低声哼唱着睡曲儿,为她手中摇篮里的小娃娃,为她无条件的保姆的本份。可是娃娃不住啼哭,声嘶力竭。娃娃已经啼哭了多久,还要多久?野地里的魅影是幻觉还是召唤?谁,借着瓦丽卡的意念与身体,断然掐住了那些响声?
契诃夫怎么会写出这样一个故事?
契诃夫式的忧伤
在我的记忆里,小学课本中有两篇文章印象最深,一篇是《小音乐家凡扬》,一篇是《万卡》。巧的是,它们都是俄罗斯作家的作品。可惜那时的小学课本上未注作者,老师也没告诉。时至今日,我才知道《万卡》的作者是契诃夫,也就是中学课本里《变色龙》的作者。
关于《变色龙》的主题我就不用说了,它被赋予的主题使我们对契诃夫并无好感,就像我们在中学时代憎恨鲁迅一样。就是这样,教育原因使我们无缘无故地憎恨那些早已死掉的人。而直到多年以后,我们才发现憎恨是错误的。他们是那么优秀,优秀得完全与教师所反复强调的那些毫无关系,鲁迅,还有契诃夫。
和鲁迅和卡夫卡一样,这位叫契诃夫的人也患有肺结核。这位被誉为俄罗斯古典文学的终结者,除了《变色龙》这类小说里的诙谐、幽默之外,埋藏其下的忧郁和悲伤长期被前者所引发的笑声所遮蔽。
在一篇不起眼的短作《恶梦》中,契诃夫叙述了一个极其平淡的故事:一个叫亚科符的神甫,委琐、肮脏,出门作客会把主家的食物偷偷塞进口袋里,而别人到他家去却连一杯茶也喝不到。表面看来,他不仅令人反感,而且其各种言行都表明他“不符合俄罗斯民族若干世纪以来对教士所提出的要求”。当然,后来才知道,贫穷的亚科符神甫把有限的薪金都用去接济更为贫弱的人了,他那本来出身贵族的妻子惟一的安慰只有丈夫作客回去带给她一个苹果或者一块面包,而这位可怜的亚科符神甫却因为饥饿走不动路说不动话。小说至此确实很平淡很一般,但结尾很不一般。结尾是另一个人物库宁透过窗户所见,因此,它很像一幅宗教油画——库宁的车夫和一个孩子在大雨过后的地面上跳跃前行,溅了亚科符神甫一身的泥水;他们请求后者祝福;亚科符神甫脱下帽子分别给他们祝福了,最后,他伸手摸了一摸那个孩子的脑袋。
不知道为什么,当我看到亚科符神甫那只抚摸在孩子脑袋上的手时,心里有一种说不清的悲伤,同时也会产生一种温暖和光明。这是非常独特的契诃夫式的忧伤。《恶梦》使我彻底改变了对契诃夫由中学课文《变色龙》而来的看法。契诃夫是一位多么真诚的作家。他的日常叙述,他的简练和客观,他的忧伤,完全是以一种润物细无声的方式感染了读者。像这样的震撼人心的作品于《樱桃园》达到了顶峰:贵族们奢侈而唯美的生活方式,樱桃园成了这个华贵时代的象征物;然而,时代必将被替换,美丽的樱桃园变卖给了商人;在他们还未离开之时,这些忧伤的贵族们坐在厅内的白色椅子上忧伤着,他们突然被传来的砍伐声所惊醒,人们正在砍伐樱桃园……
契诃夫死在旅途中,他的妻子是其死亡的惟一在场者。在回忆文章中,契诃夫妻子的叙述也是契诃夫式的:“天渐渐亮了,大自然醒来,我听见温柔可爱的、像是第一支挽歌的鸟鸣和附近教堂的琴声。人的声音一点也听不到,日常生活的纷扰也一点看不见,眼前所有的只是死亡的宁静、美丽和庄严……”
谈《草原》
年纪越大,读的书越闲散,图舒服,抓着什么读什么,比如眼下读的这本《契诃夫小说选》上册。下册早不知道被我什么时候塞到哪里去了。这套书是1978年3月再版印刷,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从英译本转译过来的。翻译者是公认的汉语契诃夫小说翻译专家汝龙先生,上世纪八九十年代他还出版过厚厚一整套的《契诃夫文集》,共十六册。汝龙先生所译的契诃夫作品词语精准、考究、自然,颇得俄语契诃夫的行文神韵,克制内敛而丰富,尤其是语调富于变化,细腻、幽默、悲悯。
这套书的装帧尤佳,封面设计为秦龙。尽管契诃夫的小说通行版本很多,一版再版,但我最喜爱的还是这套淡绿色封面的旧书,得之于潘家园的旧书摊,十分常见。这书三十二开本,封面的二分之一处的右上侧是小幅契诃夫的铅笔头像,正值壮年的契诃夫戴着夹鼻眼镜,以医生职业惯用的眼睛镇静地注视着前方,若有所思……三分之一的中心是二号楷体黑字:契诃夫小说选。其余均为留白,简洁大方而朴实,甚得我心。 上册里有我喜欢的《胖子和瘦子》、《哀伤》、《苦恼》、《万卡》、《渴睡》、《没意思的故事》,其中最让人念念不忘的是《草原》这个中篇。
这篇作品写于1887-1888年间,最初发表于《北方导报》,是契诃夫早期转型的重要作品,同时也是一部标杆作品,初显大师气象。契诃夫早年家境困难,靠写作改善生活,所以《草原》之前的作品基本都是快餐小说,幽默、讽刺,短小,适于各种供人消遣的杂志发表,他自己也说过,记不得哪一篇小说是用一天以上的时间写成的,常常几个小时一挥而蹴就拿去发表,早期写作契诃夫抱着“玩票”的态度,并且颇为不自信。1886年,他收到德米特里﹒瓦西里耶维奇﹒格里果罗维奇的一封来信,信中肯定了他的写作才华,同时又惋惜他肆意糟蹋和浪费自己的天赋,谆谆教导契诃夫说:“要尊重自己的才华,丢开按期交稿的工作,珍惜自己的形象,用来写那种经过深思、作过润色、并非一挥而就的作品。我相信你有能力写出几篇精彩的真正的艺术作品。如果你辜负了这种期望,你就犯了精神方面的大罪。”不啻于醍醐灌顶,二十六岁的契诃夫当即回信表示感谢并称:“我会严肃认真地写作”。而《草原》这部中篇正是契诃夫潜心编织的佳构,刚一发表,反响立即强烈。
《草原》对于契诃夫的整个作品而言,也是个异类?为什么这么说呢?因为之前和之后,契诃夫用词惜墨如金,含蓄、克制 、简洁成为始终如一的艺术风格。而《草原》这部作品更接近于长篇散文随笔风格,风格看上去有些散漫、自由,信马由缰,并且穿插着大量的写景和抒情,更接近于诗的特质和底蕴,从容、细腻、真挚,建立了心理抒情风格基调。那些风景描写散如珍珠一般,镶嵌在小说的各处,不停地滚动着,成为小说气场的重要一部分,对于小主人公叶里鲁希卡心理世界的建立与感悟的瞬间生成充当了重要的场景与媒介。
“七月里一天清早,有一辆没有弹簧的、脱了皮的带蓬马车走出某省的某县城,顺着驿路,一片响声地滚动着”小说在这样自然、从容的语调中拉开序幕,而“车子稍稍移动就要吱吱嘎嘎地响一阵,车后刮着的桶子也来闷声闷气地帮腔;单听这些声音,单看挂在脱皮的车身上的那些寒伧的碎皮子,人就可以断定这辆车子已经老朽,随时会散成一片片了”,总让我想到幼年时坐过的马车的感觉,那时候马车后面都会挂着一个铁皮水桶,用来随时取水饮马所用。马车走在崎岖的土路上,颠簸不听,挂在车身后面的铁皮水桶叮当乱响,响彻在单调而寂寥的岁月之中。贫瘠、淳朴、善良的乡下人群,这就构成了我全部的少年记忆,同时建立了我对于这个世界最初的第一印象。而小说中的俄罗斯大地更是幅员辽阔,那土地上生活的人们更是有着一种坚忍不拔的毅力,胸怀宽广,声音低沉而醇厚。在世界文学中,俄罗斯文学有着独特的艺术魅力,既有欧洲文学中的启蒙主义思潮的影响,同时也富有东正宗教特有的民族思考与关怀,这是任何一种民族都无所比拟的,嗓音低沉辽阔,响彻在辽阔的俄罗斯大地上,与欧洲文学艰深、新奇形成了鲜明的对比。有人说,整部小说是对于俄罗斯大地的礼赞诗,也有人说是对于俄罗斯土地上生活的人们坚毅不拔的礼赞,还有说是契诃夫对于人与自然和谐共生的赞颂。这三说都言之凿凿,“整个广阔的平原抖掉清晨的朦胧,现出微笑,闪着露珠的亮光”,里面有小海燕、鹧鸪、金花鼠、蚱蜢、蟋蟀、蝉、蝼蛄、乌鸦等草原上的各种鸟兽昆虫的细腻刻画以及叫声的描摹,“马车走过来的时候,从那里面飞出三只鹬来,啾啾地叫”,“远处不知什么地方,有一只田凫在悲鸣”,“他们放了那蚱蜢。它把翅膀的粉红色的里层闪了一下,跳进草里去了,立刻吱吱地唱起歌来”。至于小说中的自然景物描写更是随处可见,小溪、麦田、山泉、日出、黄昏、暴雨等诗意般地呈现更是纤毫毕肖,叶戈鲁希卡更是在自然中获得壮观的享受,心灵受到巨大启迪,其高潮便是那场暴风雨的段落:“漆黑的天空张开了嘴,吐出白色火来;立刻又响起来了雷声。雷声刚刚收歇。就来了一道极宽的闪电”,“这时候左边的那些黑色碎云往上移动,其中有一片云粗野而笨拙,像是伸出趾尖的爪子。直向月亮那边伸过去”;“在黑暗中,电光似乎更白,更亮,弄得他的眼睛刺痛了”,“可是这当儿可以听见有些什么东西洒下来,噼噼拍拍地拍着大道,然后车杠。拍着羊毛捆。那是雨点。雨点和篷布好像互相了解似的,开始急速而快活地谈起天来,嘁嘁喳喳跟两只喜鹊一样”,“天空现在不是发生隆隆声或者霹雳声了,却发出像干木头爆裂一样的破碎声”,其中正是以象征和抒情的笔调对于大地上生活的压抑而苦难人们的一种反抗与控诉,这是对之前种种故事强有力的呼应,底层人承受着巨大的生活苦难,因而心理压抑、烦闷,“我们这生活没有什么指望,苦透了”,这更是俄罗斯大地上空不断回荡的民族声音,粗犷而豪迈,编织成多重合奏在我们的心头反复回响着。
另一方面,小说回归到人的心灵世界,特别是在成长过程中少年对这个世界的认知,对于生命和死亡的一种眷恋和感悟,通过小男孩叶戈鲁西卡的内心醒悟抵达的,敏感、脆弱并真实。“再往后去是那个安适的绿色墓园,周围砌着一道圆石子墙;从墙里面,白十字架和白墓快活地往外张望,它们掩藏在苍翠的樱桃树中间,远远看上去像是些白斑点。叶果鲁希卡想起来每逢樱桃树开花,那些白斑点就如同花朵混在一起,化成一片白色的海洋;等到樱桃熟透,白墓碑和白十字架上就点缀了许多紫红的小点,像血一样。在围墙里的樱桃树下面,叶果鲁希卡的父亲和祖母齐娜伊达﹒丹尼洛芙娜一天到晚躺在那儿。祖母去世以后,装进狭长的棺材,用两个五戈比的同伴压在她那不肯合起来的眼睛上。在她去世以前,她是活着的,常从市场上买回来松软的面包,上面撒着罂粟籽。现在呢,她睡了,睡了……”这段景物描写太长了,但我还是忍不住不厌其烦地抄录下来,因为对于小主人公心灵世界的呈现与投射把握得多么精妙。读完这段,忍不住怦然心动,想起来我过世多年的老祖母,母亲去世得早,我是被她带大的,她正在厚厚的泥土下面深情地凝视我……那个无助而孤独的小男孩的形象好像又时刻萦绕在心头……不可否认,这是契诃夫对于普希金和屠格涅夫所代表的诗意传统的继承,小说中对于草原各种景物以及俄罗斯人群的真实呈现与描摹,艺术地展现了生活在俄罗斯土地上的人们的精神风貌。
小说通过一个九岁男孩和商人舅舅和神父乘坐贩卖羊毛的马车,穿过辽阔的草原,长途跋涉,去外地求学,认识到了形形色色的各种人物,其中有马车夫、犹太人、伯爵小姐、猎人、农妇等等,到达寄宿的长辈家时,舅舅塞给他十个戈比,跟他告别,叶戈鲁希卡这时才知道,他所熟悉的一切东西都随着这场告别而永远消失了,草原对他来说,永远充满生命和内容,他最熟悉的人和生活永远留在了那里。俄罗斯人们扎实地生活在那里,既有好人也有坏人,底层人和富人,但是又不是完全绝对的,正如同富人也有好人,穷人也有坏人,瓦尔拉莫夫和德兰尼茲卡雅伯爵小姐都是当做正面人物来刻画的,而底层的割草人和客栈工人杀人越货,然而这就是最真实的俄罗斯大地,其中有苦难和泪水,也有勤劳和希望……在小男孩青春期的涌动中,这个世界对他徐徐打开了画面,他在其中既有认知,同时有收获了泪水、思考与感悟,“他周身发软,往小凳上一坐,用悲伤的泪珠迎接这个对他来说现在刚刚开始的、不熟习的新生活……”,则意味着他的真正成长,当他对过去所生活过的一切投以一瞥的时候,意味着过去的一切早已远去,但是会生根在内心深处,永不会忘记,而生活仍然不停地向前滚动。
2019.11.14
契诃夫经常把他小说故事发生的场景定义为“内地”:一个村庄或小镇,远离象征文明、进步、时尚,代表另一种生活可能性的大都市莫斯科与彼得堡,在这些地方,生活以一种与人衰老同步的缓慢节奏行进着。那些线条生硬又彼此相像的房子,由伏特加、赌博游戏、私通、附庸风雅的沙龙构成的社交活动,乏味空洞的办公室工作,顽固、保守、愚蠢、充满偏见的小市民邻居以及漫长的严冬一起构成了契诃夫小说灰暗的底色。无论他在描述愉悦、爱情、理想、未来还是希望,一切都在这种底色的映衬下显得黯淡而可疑。
契诃夫如同一位始终无法忘记画布颜色,而不能全情投入的画家,他的叙述总摆脱不了一种焦虑:生活的一切早已注定,什么都已按部就班、各就各位。叙述显得多余,仿佛是一次无意义的重复,是与事无补的挣扎,是被蒙在鼓里,老生常谈的再来一次。这种虚无的焦虑如同地球引力一样存在于契诃夫大部分的作品中,推动着契诃夫笔下的人一个个走向自己被安排妥当的命运。于是,我们看到,在契诃夫笔下,环境,无论是他一贯热衷、具有高度抒情品质的自然景物的描写,还是社会环境的描述,都构成了一个封闭、自足的世界,在这个世界中,人和它们彼此应和、冲突构成的结局是众多契诃夫小说隐秘的核心。在《草原》中,笼盖四野、空旷、单调、缺乏变化的草原以及象征死亡,可以遥望但永不可抵达的地平线成为将人彼此孤立神秘但确定的存在。在《第六病室》中,“第六病室”成为了当地乏味、平庸、一层不变生活的缩影。这种焦虑,甚至让他对自己的想象力都保持着高度的警惕,防治自己沉溺其中。在《冷血》一文的开头,我们读到了契诃夫小说中少有的,充满奇幻诡谲色彩的氛围渲染,但在下一段,作者就告诉你,那些像螃蟹一样四处攀爬的,只是病弱牛的影子。
这种对人的生活环境的高度关注,使契诃夫的小说与传统的,十八至十九世纪主流的、以塑造人物性格,表现人物性格变化为中心的一类小说,如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巴尔扎克等的小说明显的区分开来。在契诃夫看来,一个人被生活困扰的内心感受,远比被生活困扰着的人的抗争的行动重要得多。在契诃夫的小说中,处于中心位置的人物并不因他性格的独特、丰富、典型而存在,而是一种与读者的亲近感。契诃夫善于从某个突破口入手,用简练的语言描述一个人,迅速拉紧读者与小说人物之间的距离,仿佛一下,就被某些东西紧紧的捆绑在一起,让读者对这些人物产生某种莫名的亲近感。这些人,好像是我们的亲友,但更像是另外一个世界的我们自己,他们感受着我们所感受到的,面临着我们所面临的,被同样的难题困惑而让我们为之痴迷,他像是我们的替身,替我们去小说中受难。
或因如此,契诃夫不会浪费笔墨来全面描述一个人,他选择模糊化、脸谱化的描述方式,用几句话来描述一个农民,一个被流放者,一个马夫,一个商人,这种描述并不会追溯某一个成为现在这样的人的独特背景,也不会为他今后性格的变化寻找理由,埋好伏笔,而是一种高度概括性描述,一种群像似的素描:
“她的丈夫奥西普•斯捷潘内奇•戴莫夫是医师,论官品是九等文官。他在两个医院里做事;在一个医院里做编制外的主任医师,在另一个医院里做解剖师。每天早晨从九点钟到中午,他给门诊病人看病,视察病房,午后搭上公共马车到另一个医院去,解剖死去的病人。他私人也行医,可是收入很少,一年不过有五百个卢布光景。如此而已。此外关于他还有什么可说的呢?”(《跳来跳去的女人》)
如此短的篇幅写尽了一位普通医师的一生,仿佛我们与这位普通的医师早就熟悉,无需再赘述一般。而这位朴实、缺乏浪漫细胞的医师在这篇小说中也始终,甚至略带固执地持有着他的“本色”,并最终由此而酿成悲剧。即使是在戏剧作品《三姐妹》中,三位姐妹彼此间的性格差异也不是我们辨识和阅读这部作品所关注的核心。和陀思妥耶夫斯基、托尔斯泰等作家的作品把情节作为丰富人物性格、推动人物性格发展的作用不同,契诃夫笔下的情节发展更多的是带给人物更多的心理体验,更多的内心感受。在契诃夫那里,一篇小说最终抵达的不是人物本身,而是他的境遇,是他对不可避免之物的反应和感受,是他的命运。
这种对人命运的凝视,使得在契诃夫小说中的很多人物,尤其是那些内心生活丰富、多变,对生活充满憧憬和幻想的主人公们,无论他们的职业是小职员、医生、军士、大学生、体力劳动者们,在骨子里都有某些彼此相似的性格特点。他们绝大部分时候是这样的一些人:他们通常对生活环境有一种不适应、被排斥在其外的感觉,感觉现在的生活并不合自己的身,希望生活发生改变。但同时,他们又搁于梦想,宁愿将对生活的幻梦留在远方他们憧憬,却并不实践,他们并不质疑自己的梦境,而是对可怜、可悲又渺小的自我能否承担起那种梦境而深深忧虑。他们像是渴望,但无法移动的树,唯一可做的只是紧紧抓住自己所赖以生存的泥土。或许在《新娘》中,契诃夫寄托了更多的希望,娜佳最终逃离了自己的生活。可她在莫斯科的生活究竟如何,却语焉不详,反而是给她以勇气的萨沙的生活以一瞥,痰迹斑斑的地板、死蝇满屋,“有着一种衰退、陈腐的味道”。契诃夫是否用此场景来预示着娜佳的未来,不得而知。
在小说中,契诃夫这些主人公们的选择被各种偶然的原因而不断搁置,每个人都在寻找着各自没有实现梦想的理由,并借此聊以自慰,看上去一切正常,每个人各得其所。但在舞台上的演员们匆忙着寻找着自己命运的时候,我们不禁要问,这一切的导演,作者契诃夫究竟想要表达什么?作者自己并不喜欢的一篇作品《没有意思的故事》或许会透漏些许的答案。据说,契诃夫不喜欢这篇作品的原因是因为它受托尔斯泰的影响。但我觉得可能也和这篇小说对人生悲剧性的认知有关。契诃夫的很多作品,比如《三姐妹》,在很多人看来是名副其实的悲剧,但作者自己却矢口否认,坚称《三姐妹》是一出喜剧,甚至是滑稽剧。我猜想,在契诃夫看来,三姐妹和他们周围人的境遇、苦难,都是生活的一部分,生活美好的部分,希望、爱都是人生幸福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况且,这些人物的遭遇使他们看上去更具气质和美感。这就如我们明知道自己来到这个世界上,终究是会死的,但这种悲剧性的结局并不能抹杀现在生活的乐趣一样。但在《没有意思的故事》中,作者的脚和主人公一起,把一只脚踏入了虚无的深渊,共同面对几乎不可解答的责问。斯捷潘诺维奇,知名学者,学生们的“圣壁”,如同现实中的托尔斯泰,成为一代俄罗斯人的精神领袖,并且和托尔斯泰一样,在老年,人生的尽头,没有获得时间许诺的智慧,反而被生活束缚更紧,并对自己的一生产生了深深的怀疑。面对养女,象征另一种生活可能性的卡嘉(典型的契诃夫式主人公,按照纳博科夫的观点,因为“无所事事”而可爱。)关于希望在哪里的诘问,他无言以对。这种诘问,同时也是契诃夫提给自己的,他勇敢的直面了问题,但无法给出任何让自己信服的答案。这种诘问似乎并不让我们感觉陌生,生活在当代,历经政治谎言、丛林法则、实用主义、一体化程式化生活历练的读者似乎能更明确、清晰地辨别出这种寻找生活意义,寻求价值的诉求,更能体会个体生命无法改变整体环境的悲凉和无奈。契诃夫不是先知,也不是全能的上帝,他并不能提供解决问题的钥匙,但他知道一定有什么东西出错了,他把小说中的教授永远地留在了生与死交界的那片虚无之地,自己转身回来,朝后,寻找着自己可以确定真实、有价值的东西。这些东西之一,就是他所坚信的:“人的一切都应该是美丽的——无论是面孔,还是衣裳,还是心灵,还是思想。”从这点考虑,似乎就不难理解契诃夫为什么会喜欢赋予人生某种神秘、尊严体验的《大学生》这样的作品。
面对虚无,真诚的契诃夫拒绝给出廉价的、自己也不确信的回答。他并不悲观,只是诚实地承认,自己也没有领悟真正的答案。对于他所确定的部分,他并不隐晦。而这一部分中,劳动,特别是体力劳动都被看成是一种想象的或实际的救赎手段。在那篇杰出的《我的一生》中,契诃夫有意设置了两个世界:一个是建筑师父亲、工程师父女、地主母女等构成的上流社会;另外一个是由“萝卜”、“小利钱”姐弟们等普通劳动者们构成的平民社会。两个社会的对立是经济的、文化的、社会地位的,但更根本的是对生活的认知和态度,契诃夫借富家小姐玛霞之口,说:“生活里的一切坏事,都是由闲散,由烦闷无聊,由心灵的空虚来的;人习惯了靠别人过活的时候,这一切就不可避免了。”这位富家小姐憧憬着和“小利钱”一起,在一处满目疮痍的农庄里通过劳动改变自己和其他人的生活,最终却只成为一出闹剧。“小利钱”最终让自己成为了一个合格的体力劳动者,契诃夫对他人生选择给予了少有的直接肯定,“‘任何事情都不会过去’。我相信任何事情都不会不留痕迹就过去,对现在的和将来的生活来说我们所走的最小的一步路都是有意义的。”毫无疑问,在契诃夫看来,如果说生活变得越来越面目模糊,它的意义和价值变得越来越虚无的时代,人类最基本、最诚实的行为,劳动,成为了填充这些虚无最坚实的填充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