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于2020年2月24日正式复工。我的爸爸在这之前就复工了。
爸爸接到复工电话的时候,全家陷入了短暂的沉默。虽然疫情逐步得到控制和好转,但此时大家仍旧觉得外界是危险的,虽说复工是迟早的事,但当接到复工通知的时候,还是感到如鲠在喉。
妈妈出主意,干脆请个病假,你都要退休了,这个时候就不要爱岗敬业了。爸爸不肯,老实本分了一辈子的人,总是有原则的。
妈妈又提出,让我送爸爸去单位。以前爸爸总觉得这样来回奔波没必要,这一次,他默许了。
送爸爸去单位的路上,除了车少了许多,行人少了许多,一切如常。但在我们看来,寻常的表象下,还是有种兵临城下的紧迫感。仿佛空气在凝结,道路上,树丛里,都匍匐着浓稠的墨绿色毒液,时刻伏击暴露在外的人群。
从高速公路下道,又进入了国道,再驶入省道。还记得年前接我爸爸途中,道旁的居民如常,没有城里的如临大敌,悠然自得的在院子里,在田野间。此时再到这里来,还是如旧。田里的油菜花开得热闹,鹅黄色的花像幕布,张铺在大地之上,春天到底是来了。远处的山林里,呈现出深深浅浅的绿色,浮动在微风中,光影像是礼服上由暗至明的亮片。许多村民家门口的桃树开了花,粉嫩的花瓣像雾一样萦绕在枝头。门前瓦下,村民还是在户外进行着劳作、闲聚。疫情到了这个时候,我们已经摸清楚他的传播途径,传播条件。对于大山里以及这里的人,他们心里是清楚的,没有外来人口的介入,周围都是安全的。疫情初期,大山里也是封锁过,直到爸爸单位复工前几日才解禁,第一批复工的同事还因此跑了不少趟公安局,开证明和通行证,这才能进得大山。
悠然自得的山里生活,深深的让我们感到羡慕,带院子的房子,宽敞,自家的田地,不愁没有新鲜菜吃,鸡鸭鹅,各种鲜蛋,不必每日去采买,自给自足的日子看似原始,却最为踏实。
开了近1个多小时后,终于到了爸爸单位的宿舍。宿舍在镇上,是附近比较繁华的所在。宿舍楼后面有条沿溪修建的步道,步道几十公里,此刻有许多老人在散步;宿舍左侧是当地政府建造的健身广场,此刻有许多老人带着孩子晒太阳。下午的时候,太阳就出来了,阳光普照的感觉让人感到祥和。从车上下来,我和爸爸都戴着口罩,引来了周围人异样的眼光。这里,没人戴口罩。在疫情之前,寻常人戴口罩是会招来侧目的,此时,此刻,此地,仿佛时空扭转,回到了疫情之前,我和爸爸像是异类,让周围的人不可理解般。
爸爸去旁边的超市采购了些食物、日用品,就准备回宿舍了,分别的时候,嘱咐再三,让我注意安全,不要在外逗留。看着爸爸提着大包小包走进宿舍,门卫对他进行体温测量,我无能为力。疫情期间,外人是不允许进入厂里宿舍的,我想帮爸爸提东西的机会都没有。人有时候总是要自己去做很多事的。面对疫情的来到,我和我爸爸,似乎都是幸运的一群人,在最糟糕的日子里,我们被保护在家,自我隔离,而确实有很多职业的人员,不得不在危险时刻还奋战在工作岗位上。像是我的高中同学,在医院工作,从疫情爆发到现在,没有休息一天,我问过他,你害怕吗?我同学回答我说,害怕,但没有办法,他已经有很久没有和家人见面了,甚至除夕夜里也把自己隔离在家里,无法回父母家团聚。我还有个朋友,在轻轨站工作,疫情爆发以来,虽然乘坐轻轨的人少了,但是工作人员的事多了,每天例行消毒,排查每一位进站的来历不明的乘客的体温。他们没有复工这个词。
复工前,我们填报了许多表格,身体状况表格、近日出行轨迹表格、周边人员出行轨迹表格等等,除此之外,还需要向小区申请办理出入证。复工了,仿佛又恢复了自由,但心里仍旧惴惴不安的,毕竟每天都要往外面跑,还是存在较大的安全隐患。此时,虽然疫情得到了很好的控制,但新增的病例还是有增加。复工前几天,隔壁小区就传出有一例新增病例,小区的那一栋楼都实行了封闭管理。
由于疫情还在继续,所以单位决定实行弹性办公制度,必须前往办公室办公的人员,可在办公室办公,办完后即可下班,能居家办公的鼓励居家办公。复工后第一天去办公室,就像是小时候第一次上学一样,心里有种莫名的恐慌。开车在路上,畅通无阻,路边的商铺也还关着,始终是落寞的景象。到了办公室楼下,执勤人员早就准备好了测量体温,并让我们填报身体状况。清洁人员正在打扫,浓烈的消毒水气味,让我喘不过气。虽然只有20来天没有到办公室,走进办公室的那一刻,总有种时光错觉,仿佛这里是上辈子才来过的地方。食堂没有允许开工,周遭的饭店也没有营业,中午只能吃单位存放的泡面。一上午我们都戴着口罩,这些日子,除了在家里把口罩取掉,其余的地方都是严密的防护着。吃泡面必须取口罩,这反而让我们感到不习惯。此时,大家都觉得,没有口罩,就像是没有穿衣服一样的缺乏安全感,增加了羞耻感。办完了公,才下午1点左右,我们就准备下班了。换到往日,这样的日子是让人梦寐以求的,但此刻,我们只想一切都能恢复如初。开车回家的路上,依旧畅通无阻,平日里,虽然是下午1点,但有些路段总归是要堵车的。我从蜿蜒的高架桥驶过,看到桥下远方静谧的楼宇,楼宇间不再拥堵的道路,唯一鲜活的是高飞的群鸽,始终是落寞的景象。
回到家,妈妈严阵以待,拿着酒精堵我在大门口。疯狂的酒精喷洒,甚至不放过我的鞋底。喷洒完酒精后,必须洗手,疫情期间的过渡消杀,我的手已经洗到皲裂。
复工就在这样有惊无险中展开了。
渐渐的,上班途中的车开始多了起来,慢慢的,堵车又发生了,烦躁的喇叭声尖锐的嘶吼,我悠然坐在车上,心里感到踏实。街边的店铺也陆续开张,包子铺的蒸笼重新腾起白雾,面馆的桌椅也摆满了人行道,香烟铺里花花绿绿的香烟柜推了出来,行人戴着蓝的、白的、粉的、黑的口罩,在车站等车,在路边疾走,在街边采购。生活好像又重新亮起了光芒,车水马龙,行人如织。
不久,商场恢复了正常营业,健身房也复工了。
在家关了这许久,每天睡醒了想着吃啥,吃饱了躺着想着下一顿吃啥。家人也是百花齐放的各种捯饬从前没有做过的料理。包包子,蒸花卷,烤面包,磨杏仁烙,这种近乎酒池肉林的生活,让我负罪感倍增。很早就想去运动,但户外出不去,健身房又闭馆,让我无可奈何。终于得知健身房复工时,内心苦乐参半。乐的是终于可以回归健身,苦的是对于密闭的环境以及大量的公用器械,总担心有安全隐患。健身的朋友已经迫不及待,开馆当天就去健身了。出乎我所料,朋友告诉我,当天健身的人出奇的多。憋了许久,大家都想活动下身姿。这更加剧了我对健身房的担忧,但朋友们不以为意,怂恿我去健身。
终于在一个早下班的午后,我回到了健身房。车驶入停车库的时候,从前找不到位置的境况不在了,空空如也的车库,呈现出一种远古地宫的神秘与沧桑。从前每天都会来这里,这个车库,这个商场,还是同样的感觉,仅仅20多天,仿佛隔了一辈子。商场里人也不多,大多都是站在店门口的店员,戴着口罩,看不出表情,眼睛就这样扫视着寥寥无几的过往顾客。到了健身房时,朋友早就开始锻炼,人没有想象中的多,但是也不少,我始终不敢摘掉口罩,戴着简单运动几下后,感觉呼吸阻塞,让我疲惫异常。休息的档口,环看四周,平时来得勤勉的人都在,大家都平安的挨到了健身房复工,都不约而同的来锻炼,虽然我们并不认识,甚至没有说过一句话,但此刻,我心里是高兴的。健身房的器械叮叮当当的想起来,哑铃的置地声清脆响亮,力量的声音总是充满了坚强和希望,熟悉的教练走过来打招呼,调侃自己瘦了,你胖了,虽然很惋惜流逝的肌肉和增长的脂肪,但还好,我们此刻还能在一起锻炼。
我不知道这场疫情算不算是生死的战争,算不算一种浩劫。想来,到现在,我经历了98年的特大洪水,03年的非典疫情,08年的汶川地震,虽然不是身处灾难的中心,但生活也有所波及。当一切归于平静后,再回顾我们的生活,那不就是希望生活可以平静自由,想出去的时候可以出去走走,想吃包子了,街边有店铺,一份稳定的,可能会被你嫌弃薪资少了的工作,还有一家健身房。我们对生活的要求仅此而已,只要我们还健康的活着,还苛求什么呢?
复工了,生活还要继续,我想经历了磨难的人,总是对生活有另一种看法的。
忽然,接到了好友的微信,第一句是:“我们终于也复工了。”我回复道:“正如你愿,你在家已经憋疯了。”朋友又回到:“但是,复工第一天,老板就宣布,公司破产,大家散伙吧。”我回了一个笑脸,说道:“这就是生活呀!骚年!”